第二日在淙淙琴音中醒来,天光大开,几只不知名小鸟立在窗格子上欢快啾鸣,正是夏日晨景。爬下床边揉眼睛边推开窗户,翅膀扑腾声响在耳侧,抬头望向院子深处,正看到合欢树下慕言盘膝而坐的身影。
似乎每次离别都是他在抚琴。执夙立在一旁,不远处站了个白衣青年,逆光而立,看不清脸,估摸就是来接我的人,多半是公仪斐的随从之类,想到此处,隐有抗拒。巨大的合欢树开出绒球似的花,金色晨光自叶间滑落,洋洋洒洒落在蚕丝拧成的七根弦上,随着慕言手指拨弄,隐隐绽出光点来。
琴端流淌出柔软悠长的调子,似飓风一夕之间吹绿大漠戈壁。只有他才能弹出这样的琴音。温暖细流缓缓淌过心底,我打开门蹭蹭跑出去。
琴音戛然而止,与此同时感到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正要控制不住一头栽下去,被疾步而来的慕言一把搂住
苏誉·慕言一大早就投怀送抱的,真叫我受宠若惊。
想到他要出使唐国,必然会受到寒气,难道这里有合欢花,采一些好让他带去泡茶喝。我走到合欢树旁,使劲掰了半天掰了一小枝。郑重放在慕言手心
刚要说出嘱咐他的话,却听到扑哧一声笑,抬头发现声音来自不远处的白衣男子。这人站的角度着实刁钻,隔这么近仍看不清面容,只能大致地瞧见右手里暗自把玩着一只黑色类似圆环的什么东西。我狠狠朝那个方向瞪了一眼,打算继续嘱咐慕言,一转头却瞧见他高深莫测盯着手中的合欢树枝
半响。他忍着笑意抬眼:
苏誉·慕言别人离别时以柳枝相赠,取的是挽留之意,今日我们分别阿拂你以合欢枝相赠,该不会是……
叶蓁·君拂是什么?
他收起树枝,一本正经言简意赅吐出两个字:
苏誉·慕言合欢
叶蓁·君拂……合你妹!
对话过程中,立在琴旁的执夙表现平静,那个白衣的神经病却一直闷笑,比时终于止不住大笑出声:
公仪斐世……公子,你是从哪里捡到这么个宝的?
声音有点熟悉,慕言颔首帮君拂理了理衣领,没说什么,而君拂暗自回想在哪里听到过这样的音色。还没想出所以然来,嘴欠的白衣青年已从竹舍铜镜反射的那团光晕里徐徐迈步出来。曜曜晨光下,她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逐渐清晰的脸,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琅似秋水桃花,行止风流从容,除了比昨夜所见的少年多了些岁月刻印外,竞看不出有什么不同。柸中,公仪斐。
慕言将她托付给公仪斐,纵然君拂对这个白衣青年此时表现满腹疑惑,而她一心一意等着慕言嘱咐完公仪斐回来。不知两人说了什么,隐约听到公仪斐低笑着揶揄:
公仪斐说出去只怕没人相信,传说中狡兔十窟凡事都留足后路的慕公子竟然会有软肋,且还是这么一个天真娇弱的小姑娘,唐国和楼国那两位公主倘若知道了得吐血而亡吧。
慕言摇着扇子略瞟了她一眼,很快转回去,侧脸可见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意,声音虽压得低,还是被她听到了
苏誉·慕言这种事,你不是一向最有研究么?所谓软肋,要么亲手毁掉,要么妥帖收藏。虽然自古以来成大事者多半选的是前者,不过我这个人,一向觉得人生浮世短短百年,能有一个软肋在身上,也是件不错的事。
公仪斐惊讶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未几,两人谈话结束,公仪斐尾随在慕言身后,一前一后徐徐踱步过来。日头上中天,差不多该是出发的时辰
叶蓁·君拂晚上要早点睡觉,不能熬夜。
叶蓁·君拂睡觉要盖严实,不能踢被子。
叶蓁·君拂天冷要记得加衣服,不要因为觉得身体好就不管它
叶蓁·君拂不能挑食,青菜和肉什么的,每样都要吃一点。
整个竹舍一时寂静,也没有听到谁的嘲笑声,还有最重要的没有说完,她舔了舔嘴唇,得一鼓作气说下去,喉咙有点干,正当要再开口,却突然被慕言闷笑着打断:
苏誉·慕言这些,明明是我要对你说的吧……
叶蓁·君拂还有……
君拂轻轻抚摸着他手里的合欢花枝,柔声嘱咐道
叶蓁·君拂这合欢花可入药,你此去唐国,如若有什么不适,可用它泡茶饮用
他研究她神情半响,收起玩笑神色,顺便收起扇子,点点头:
苏誉·慕言好,我记住了,还有呢?
突然就有点伤感了,君拂垂头丧气地看着鞋尖
叶蓁·君拂要早点回来接我
头被抬起来,他定定看了她一会儿,额头被蜻蜒点水地触了下:
苏誉·慕言等山上的佛桑花谢了,我就来接你
在这个艳阳如炙的盛夏晨日,他们一个向着山外,一个向着山里,南辕北辙的两条路各自延伸千里,仿佛无终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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