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锋
欺负美人儿啦
落花铺了满地，风卷残红，清凉的月光洒下来，竹影摇动簌簌作响，愈发显得庭院寂寂无声。
更深露重中，两根锋利的钩子从后至前刺穿了杨戬一对琵琶骨。他被压跪着，身姿却如一株翠竹般俊拔，神情宁静，仍是翩翩公子应有的模样。
“真君，感觉如何？”
李靖讥笑着一步一步地走到他面前，双手猛地握住穿透杨戬肩胛的锋钩，用力剧烈摇晃起来。锋钩搅弄间，鲜血飞溅到他衣摆上，氤氲出一朵朵怒放的花，又瞬间枯萎于玄色常服中。
杨戬浑身一震，脸色也更白了几分。他硬咬着牙将喉中痛呼吞下，抿紧唇一声不吭。疼瞬间从肩胛蔓延至前胸后背，施加于身的暴雨惊雷裹挟着巨浪，几欲将他淹没。
杨戬抬眼瞧他，忽然笑了，“本君甚好。”
语气平平，就如昔年他在朝堂上受千夫所指时那般淡然。四两拨千斤，不声不响地就扭转了困局，兵不血刃。
李靖瞥到杨戬唇边一抹轻笑，心头怒意顿生:落到这般田地还敢讥嘲于他，难道竟是半点法子也没有?！
李靖气结，扬手便要向那张俊脸掴去，却被来人轻松握住了腕子，刀子般的目光惊得他登时冷汗淋漓，两股战战几乎是下意识地跪倒在地。
“陛，陛下……”
“李天王，实乃朕之左膀右臂。”
在玉帝温和的语气中，李靖骤然升起了突兀的不详。
月色太静了，静到杨戬忍不住抬眼去看。玉帝着一身暗纹常服闲坐在椅上，李靖正低头说着什么，几道遗漏的月华照在玉帝未戴冕旒的脸上，明暗之间，那双眸子里的猜忌与恻隐交织浮现。
“李天王，备杖。”
朱红漆的大杖，一头阔，一头窄，长五尺有余，面上赫然镌刻着森然的饕餮纹样，戾气十足。
“朕想知道，你是如何逃出天罗地网的。还有英鸾殿——那个人，是谁?”
玉帝蹲下身子，一双眼睛直直望向杨戬，毫不保留的将惊怒、阴鸷一一展现。
“陛下所言，臣不明白。”
这世上有些事的发生，不会有人预料到，也跟本没办法控制得住，无论结果如何，都只能接受。他从来都无法拥有光明，注定深陷黑暗，却想拼尽全力抓住仅有的一丝光，保护它，给它最好的结局。
即使这个结局里，不会有他的存在。
“不明白?”玉帝嗤笑着冷冷发话，“那便给朕着实打。”
天将抡圆了手臂，只一杖便震得杨戬肝胆欲裂，额间冷汗也沁了出来。锋钩摩擦骨髓的剧痛随着第二杖呼啸而至，霎时疼得他眼前一阵发黑，如风中落叶，无物可栖。
“能让你这般维护之人，倒真是好本事。”
玉帝静静凝睇着杨戬咬牙忍痛的神情。他尚记得西岐战场上大破魔家四将的那个青年，只不过是个少年。那一手枪法行云流水，刃口锋芒将他的眼眸也灼伤。
“臣孑然一身，朝堂之上结党营私无非众人积毁销骨，既是诽谤之言，臣又何故汲汲营营于此，岂非自决后路?”
杨戬想起那年，他几乎是舍了一身骨血以命搏击，终将不周山的魔族镇压。那时，识者叹为扭转乾坤，庸者讥为只手遮天，恶者詈为魅上惑主。
那时孤身搏战，所恃为何?
他已挨了五杖，痛觉却愈发敏感起来，锋钩也愈发变本加厉，血色中衣下的锁骨如被生生截断般拧起诡异的弧度。
眼见玉帝面上狐疑之色，李靖以斥责为试探，“三界谁人不知你杨戬这张嘴，惯会巧舌如簧！”
“你给朕住嘴。”
李靖缩了缩脖子。
玉帝颇有些头痛。抛却那层舅甥关系，杨戬文武双全，能力更是一绝，莫说天庭，就是放眼整个三界，能与之比肩者，寥寥无几。于是，他不得不倚重他，又不得不从倚重中生了疑惧。
“还不肯说么？”
杨戬默了片刻，扯出一丝微笑，道:“陛下心中已有断绝，臣还能说什么?”
一个年轻天将手下一杖落偏，打在了杨戬腰上。腰上一麻，刀削一般的痛激得他心神动摇，他死命遏住了呜咽，下一刻嘴里一阵浓郁的血腥气，猝然呕出一大口心血，干裂的唇也已染了血色。
“你这是认罪了?”
扳着杨戬的下颌，对上那双清俊的眸子，玉帝没来由的一阵心悸。那双眼睛太过漠然，深不见底，平平淡淡的，就能撕开所有的假象。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破裂的血肉被千锤万凿，肩背上的衣衫破碎得不成形，连带着森然白骨也隐约可见，一杖下去，便是剜骨剔肉。杨戬的神情格外平静安宁，浑似刀割的锐痛已快凝滞他的呼吸，眼底仍是一片清朗。
“子虚乌有之事，臣绝不会认。”
玉帝心中恼恨，当下扼住他咽喉，手指渐渐收紧，直到杨戬蜷着身子咳出血来，更多的血从锁骨处蜿蜒而下，滴答溅落。
“朕还真是看不透你。”
天边渐渐出现金乌的曦光。玉帝冷冷的盯了杨戬半晌，眼中阴晴不定，“你就不怕，朕降罪于蜀地么？”
一个人只要有弱点，便可任意拿捏。
杨戬痛得意识模糊，但听玉帝缥缈的话只觉得仿佛坠入了深海，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陌生。心凉了，血也凉了，那些烙入骨髓的东西呢，是不是也凉了?
“你敢。”
杨戬赫然睁眼，凛凛目光似要将玉帝戳出洞来，右手下意识的伸出却扯住了玉帝的衣袖。玉帝被他扯得一个踉跄，险些跌跪在地，笨拙的调整脚步才不至于当众丢脸。
李靖忍了又忍，先是伸手抿嘴，又死死掐着大腿才没笑出声。
“怎么，为了些卑贱的蝼蚁，连体面矜贵都不要了？”
杨戬被自己愣住，右手还尴尬的扯着玉帝衣袖，正欲缩回却见玉帝拎着一块板子，趁他发愣时落了两记。手心和指根处登时浮出密密麻麻的血点，杨戬毫无防备，一声闷哼便猝不及防的溢出喉咙。
“父子相疑，君臣相忌，陛下已是功成名就，又何惧再平添无辜的鲜血。”
浑身都仿佛被撕裂一般的疼，杨戬缩回手闭上眼，哂笑道，“臣只是担心陛下这般行事会失了民心。后世铁笔如刀，天下间流言蜚语，盖棺定论，不是陛下可阻止的。”
“言语无状，没大没小。”
玉帝冷哼一声，挥手停了杖刑，又将杨戬低垂的发拨到耳后，“天下?这三界都是朕的。”他沉吟片刻道，“把他放下来。”
“陛下三思！此子一旦赦免，正如放虎归山呐！”
李靖心急如焚，眼瞅着杨戬今日便不能保全，那些不为人知的心思在作祟，自然不肯轻易放过。
李靖的话触动了玉帝晦暗难明的心事:杨戬不要名，不要利，那他倒底求的是什么？仅仅是华山中的新天条么？
明知是陷阱，是虎狼之穴，可是仍然要去，利弊得失如此明显，却仍然要去抢。如此愚蠢，却又如此有胆魄之人，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了。
“朕信你。”
不止是李靖，玉帝话一出口也被自己吓了一跳，但到底是做了上万年的三界之主，总不好当众出尔反尔。他皱眉想了想，“朕懒得过问那等吃里扒外之徒，朕要的，是你绝对的忠诚。”
杨戬微动了动手臂，剧痛又激得他眼前一黑，他瞥了眼面含怒气的李靖，规矩的拱手道:“臣保举李天王，任司法天神一职。”
面前的人依旧冷冷清清，若非额间密密麻麻的冷汗和唇角瑰丽的血色、微微瑟缩的肩胛，玉帝都要以为这还是那个银甲黑氅的当朝权臣，那个站在众仙之首，功勋无数，耀眼夺目的孤狼。
“准。”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