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入秋，第一场雨悄然降临，于夜半时分寂寂洒在这座城。

　　已是宵禁，却仍有影子在街上游荡。地上的积水映出一道挺拔的身影，被细雨荡漾出圈圈涟漪。

　　黑色短靴收得紧紧的，贴着修长笔直的小腿，和行走的步伐一样干净利落。往上是青色的下摆，被雨水打湿而晕出深色，银腰封将细瘦的腰肢束得一丝不苟，旁边挂着同色的短剑，银辉斑斓，仿佛将天地间的光彩拢成这么细细的一束，正如这把短剑的主人。

　　枯黄斗笠边缘滴落大颗大颗的雨水宛如闭垂珠帛，雨帘后是一张非人般美丽的面孔：如同绝世的宝剑一朝出鞘，如同腥风血雨中的盛开的花。

　　和这幽深漆黑的，只能滋生愚昧龌龊的巷子格格不入。

　　“妖女，休要逃走，拿命来！”只听气流呼啸，一把黑色的灵剑破空而来，剑身钝厚，划出的剑气却锋利无比，带着些许纯净的灵力将周遭的雨水蒸发，呈现出微微扭曲的水汽漩涡。

　　却见楚月从容不迫，取下短剑，剑鞘未脱，只用剑柄轻轻一挡就化解了所谓的全力一击。

　　雨幕中，身穿玄色道袍一副少年模样的男人后退几步，险些跌倒，恶狠狠地看着楚月，啐了一口：“妖女！”

　　赵之遥这几日一直追着楚月，他自幼修行，奈何天资平平，拜入掌门师父十多年也没修炼出什么门道。

　　此次下山除妖是为了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娇俏可爱的小师妹，也是掌门的心头肉。

　　正扬门下弟子千千万，为除妖第一宗门，赵之遥运气挺好，有机缘拜入正扬，然而这第一宗门人才的数量也是第一的，在这个天才遍地走，精英贱如狗的地方，赵之遥是在不算打眼。

　　而小师妹叶琳琅，掌门的掌上明珠，她在众人的唯唯诺诺中长大，在万人追捧中流连，赵之遥就是这追捧的千万人之一，虽然叶琳琅没有正眼瞧过他，他却甘之如饴。

　　三年一度的考核，弟子们下山捉妖，根据捉到的妖物或者度化的怨灵来比试，脱颖而出的可以得到掌门的一个承诺，还有机会成为下一任掌门，那些颇有修为的早就铆足了劲儿，而实力平平的那些只求排名不要太丢人。

　　赵之遥算是平平无奇中的一人，然而他也想倾尽全力拔得头筹，“掌门的一个承诺……”包括迎娶小师妹，赵之遥想到这里心中泛起一起甜蜜。

　　虽然可能性几乎没有。

　　眼看期限将至，他却没有捕捉到能拿的出手的妖物，真真是急得太阳头上冒光火，直到某天在路边的包子铺前，看到了正在买包子的楚月。

　　妖物擅长用外表迷惑人心，越强的妖越是漂亮。

　　赵之遥心中一喜，这恐怕是一代妖王啊！但他却忘了，妖王级别的妖怪怎么被他这样初出茅庐的修士捕捉？

　　他的力量在楚月看来不过一点萤火，怎能与万千星辉相比？楚月任他窜上跳下，任他刀劈剑砍，将他视作无物。

　　小修士很是气馁，这个妖女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就算是虫子一直在耳边嚷嚷也会叫人心烦，想把它一巴掌拍死，但是这个妖女该吃吃，该睡睡，甚至看到他提着剑刺来，，眼皮子都不动一下。

　　时间久了，赵之遥也看出来门道――知道自己肯定抓不住这只“妖”，以及这妖女脾气真好。

　　换作其他妖魔鬼怪早就不耐烦了，若是脾气再暴躁一点直接就开打了，也就这个女妖怪始终一副静看花开花落的样子，也不知道她是什么东西变的。

　　见妖女不会把他怎么样，赵之遥更来劲了：既然打不过那就让你生气，你一动怒，也就算我赢了！

　　于是一个修士和一个妖女就算是“结伴而行”了，单方面的。

　　楚月自离开江耀过去了十多天，几乎把苏州一带走遍了，正扬门的主殿正是在苏州，正扬门的偏殿旁支遍布江南。

　　看着妖女就在苏州，正扬修士们的眼皮子底下走来走去，还好几次从朱底金字的“正扬”牌匾下路过，赵之遥痛心疾首，这年头，妖孽居然如此猖狂！

　　不过在赵之遥看来，这个妖也没必要除去，她一不杀人二不放火三不滋事，坑蒙拐骗更是沾都没沾。可以的话他倒是想收服她当御灵，以后切磋法术时放出来多威风！

　　楚月可不知道赵之遥心里的小九九，她没把那点微末修为的修士看在眼里，眼下她有更重要的事情。

　　寻找顾贤的转世。

　　因果轮回中自有天意，天意便是众生平等：欠命的来世还命，有恩的转世报恩。一世帝王十世短命，一世名将十世平民。

　　楚月先是在寻常百姓中走访，没寻到，想着顾贤身为开国大将手中沾血，恐怕转世不会有平安人家，又转而去了贫民窟。

　　不知不觉又把苏州翻了个遍。

　　路上遇到了这么个小修士，叫什么来着？还大言不惭说要打败她，打败她还早的很呢。

　　不过对于修士自报家门这行为，楚月登时就懵了，修道之人讲究命格，名字，生日都是命格的一部分，不可以轻易告知他人，否则容易被别有用心的施邪术或者诅咒，

　　可见这小修士修为一般啊。

　　那把黑色的灵剑向她刺来，剑身厚重笨拙，所谓剑走轻灵刀行厚重，笨重的剑便失去了剑的精髓。

　　在往深处看，见角落里镂空雕刻着“慎独”二字。慎独者，君子也，既然这把剑选择了这个人，可见这小修士也算个正派人。

　　可惜这个人也和他的剑似的，笨拙愚钝，不会变通。

　　楚月打算趁晚上，夜深人静时再挨家挨户查一遍，结果这小修士就跟她肚子里的蛔虫一样，偷偷摸摸也跟出来了，还顺带借着雨水夜色偷袭。

　　短剑轻轻一抬，就把来势汹汹的一招化解，却见楚月眼神一凌，划出银色灵流，贴着赵之遥脸孔飞过，携着几缕发丝的束冠碎片落下……这是被烦到生气了？

　　赵之遥惊出一身冷汗，慌乱中竟不知如何是好，他知道真要打起来自己只有死路一条。

　　长剑抵在胸口，在灵流涌来一瞬间闭上眼睛，只听身后有细小的尖叫声和骨骼碎裂的声音。

　　睁开眼，那妖女已经背对着他往前走了，身后是一团漆黑焦尸，纵然身死，尸体上的瘴气盘旋不散，可见它生前的凶恶。

　　“这……”赵之遥若有所思盯着那尸体，又转头看了看越走越远的青色，自己刚刚是被救了？

　　这回他不再喊打喊杀，收敛了一身灵力拦在楚月前面：“刚刚你救了我！”

　　不说谢谢，而是满脸困惑：“为什么，你有什么企图？”

　　不是说世上没有不作恶的妖，只是大部分不做恶的妖只是不去害人，但是不会去杀戮其他无冤无仇的同族。

　　赵之遥修为不够，看不出楚月的真身是什么。

　　“请让一下，我还有事。”楚月冷声说到，“你是为了在考核中脱颖而出，刚刚那个可够你交差？”

　　“你知道正扬……”赵之遥心中骇然，正扬为除妖名门，被万人敬仰，正扬人走到哪里都是八面威风，然而那是人前，人后是妖魔的报复与累累白骨，可能昨天还和你嘻嘻哈哈的道友，今天就连尸体都不剩了。

　　正扬三年一度的考核是不公开的，除了参加的弟子，谁都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开始，每年考核内容也不一样，同样对参加以外的人保密，如果这妖女知道了，岂不是代表正扬被她摸透了？

　　赵之遥手指伸向背后，暗暗摩挲着防身的匕首，那是他的法器，如果他死了，那么这法器就会留下他临死的意识。

　　“这是你自己说的。”楚月有些莫名其妙，“你自己说这次一定要拿第一。”

　　拿第一不就是考核拿第一吗，还有什么可以有第一名给你拿？

　　赵之遥有些尴尬，但还是松了口气，以前听同寝的道友抱怨，自己晚上总说梦话，可能这毛病又犯了，还让妖女听去了。

　　楚月绕过赵之遥继续往前：“赶紧回去娶你的小师妹吧！”

　　这……连这个都听到了！赵之遥又惊又羞，脸色红了红白了白，冰冷的雨水都被蒸得温热，同时他又很惊讶：妖怪也听八卦？

　　“你……你不许走！”赵之遥一跺脚向楚月冲过去，“我才不要你的施舍！”

　　但见那妖女再次转身……

　　脾气还真是很好啊……赵之遥再次感叹，猝不及防被雨水迷住眼，一双寂寂的眸子撞进了修士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