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月华如水荡漾，墙上绿萝蔓延，清冷的氤氲在一片朦胧雾气中，凄迷而妖娆而妖娆。

　　江耀和阿离无话可说，只好转身看向窗外，窗外的天空是深沉的黑蓝色，就像是楚月看着他是的眼神，寂寂而深邃，似乎想从他身上看到另一个人的样子。

　　百转千回间看透红尘，望穿今生与前世，欲语终还休，留给人的只是一个有一个混沌的思绪。

　　江耀相信，在自己的某一世里一定见过楚月，所以今生才会相遇，回忆时才会有陷入青色漩涡的那个片段。

　　呵，人才刚走怎么就开始想她了？又不是丢下他跑了，楚月说离开几天，几天以后她就回来接自己了。

　　“怎么，想她了？”身后是女子调笑的口气，不知为何竟还有些幸灾乐祸。

　　转身，但见阿离广袖半掩，袖口一枝刺绣桃花，蜿蜒纠结，遮住唇齿只露出弯弯一双眉眼。

　　揶揄又有些探究问江耀：“你和那位楚姑娘是什么关系啊，她对你很不一般啊。”

　　虽然语气轻浮了些，但问的问题也算正经，谁知江耀却哑然，薄唇开开合合。

　　不知从何时起，楚月已然进入江耀的生活，成为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护卫，师傅，结伴同行的友人都道不尽两人的关系。当然了，这只是江耀一个人的想法，他想起来自己都觉得自己自作多情。

　　最后他从中挑了一个最亲密的身份：“她是我师傅，一路上保护我，教我武功。”

　　“这样啊……”阿离若有所思，目光越过窗台，窗外的墙壁上爬满青萝，随风轻轻摇摆。细藤枯枝投影在角落，好似繁杂凌乱的往事。

　　“我觉得有些事要提醒你，不是说你师傅的坏话，”她看着江耀的眼睛，严肃而认真，“你最好不要太相信你那师傅，离她远点，她不是善茬！”

　　平地一声雷在江耀心中炸响，他当然不会仅凭一个才认识的鬼女就认定楚月的为人，可是心里到底有些惊异。

　　和楚月相处算起来也有小半年了，但是她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江耀不知她从哪来，要到哪里去，仔细想来，甚至连她为什么要趟浑水的理由都找不到一个。

　　“为什么这么说？”

　　只见阿离面色凝重：“你刚刚可听到我说的天罚？”

　　“所谓的天罚就是天谴――天打雷劈，她曾经受过天罚，身上至今留有痕迹，想必还有后遗症，所以找我要黑玉断续膏。”

　　世间恶人如过江之鲫，逼良为娼，杀人放火累累皆是，夫杀妻，母食子，丧尽天良者不在少数，然而受天罚者寥寥。

　　何种恶人会遭天打雷劈？

　　为神者，是堕落为魔物的堕神，一朝邪念，万劫不复。

　　为人者，或为祸水妖姬，无道昏君，或为一代奸佞。

　　为妖者，则必定是伏尸百万，血债累累的修罗！

　　无论哪一种都不是江耀能应付的。

　　“所以我劝你一句，离她远点，找个正常点的师傅。”阿离冷冷说道，“一般情况下，天罚及是死刑，受了天罚居然还有命活下来，真是不简单！”

　　话听虽听了，江耀却并没有给出回应，“背后说人，我觉得你也不怎么样。”他暗自腹诽。

　　只见绿萝如屏，翠色与暗影相得益彰，如同这天然屏风上描绘的山水画，屏后是交错枝桠，参差叠翠。

　　“我还听到你说你见过她？”江耀转移话题，“在后宫里，她是高祖的后妃？”

　　“我看不像！”

　　想到楚月可能与宁楚楚一样，也是深宫女子，江耀就一阵恶寒，实在想不出楚月穿繁复宫装，水袖轻扬，束发高冠的样子。

　　好像她天生就该一身青衣，搭扣窄袖，乌发不簪。

　　于世间恣意潇洒，而不是身处后宫。

　　“只是像她，我也不确定！”阿离解释，“那时候流行艳红，靛蓝等等富丽浓重的颜色，我只看见了一只青色的袖子，所以猜测是她。”

　　那天下了好大的雪，御驾亲征的皇上终于回宫，宁国公叛乱在此之前就平息了，宁贵妃已被打入冷宫。

　　顾贤平乱有功，位极人臣，阿离抱着蹒跚学步的夜樱进宫谢恩。然而得知皇上无瑕接见。

　　远远看去只能看到半掩的宫门里，一条青色的袖子从龙床上潦草垂下，几缕青丝逶迤盘区在明黄的锦缎上。

　　皇上从来不让妃子在他的龙床上过夜，宠幸之后就驱逐回去，可是这一回，那青衣女子却躺在了其他后妃趋之若鹜的地方。

　　她受了重伤，太医院的太医几乎将宫殿围了一圈，一盆一盆的端进端出，有液体从铜盆边缘滴落落在雪地上，仿若雪下红梅。

　　人居然能流下这么多血。

　　肯定没有救活。

　　那真是动荡的一年：先是北戎羌边界作乱，江陵御驾亲征，宁国公乘机与宁贵妃里应外合发动宫变，欲扶持宁贵妃膝下养子为帝。

　　待到平定戎羌，压下宫变后，朝廷来了一次大清洗，宁国公的门生，亲信，栽培的手下眼线贬的贬，罚的罚。

　　皇帝下令彻查叛党：宁国公及其党羽押入天牢严刑拷打，家眷仆妇圈入司教署。

　　宁氏株连九族，国公权贵，乱葬抛尸，候门千金，流落勾栏。

　　宁氏一族自此陨落，宁贵妃杖毙处死。

　　皇城脚下，血流成河，城外郊原，哀鸿遍野。

　　好似繁华一梦，梦醒万事皆空。

　　就算是现在想起，仍然能感受到当时慌慌的人心，生怕被宁氏连坐。

　　“其实宁贵妃可以不死的。”阿离有些感叹，感叹江陵的帝王权术，“御驾亲征其实是一场请君入瓮的计谋。”

　　宁氏的野心昭然若揭，却始终抓不到证据，虽然宁贵妃无子，却借着宁家施压，过继了一个宫人的孩子。

　　扶持幼帝，挟天子的计划只差江陵驾崩，而御驾亲征则是最好的时机。

　　万事俱备，岂料江陵早有准备，奔赴千里之外前拟好圣旨，交付给心腹大臣，此外又命驻守边关的顾贤悄悄回京，率领禁军将叛党一网打尽！

　　那个年代对江耀来说太遥远了了，他从前只能从史书中了解那段故事，许多细节无从知晓。

　　在从前的人口中听说和看书所得又是不一样的体验，就像一幅破碎模糊的画面，细节之处，边边角角被补上，内容明晰起来。

　　“外戚谋反，祸及后宫，但是有传言，皇上留下的圣旨里已经写明了宁贵妃的去路。”

　　“夫妻一场，最开始的圣旨是打入冷宫……好歹留了一命。”

　　“她最后是被活活打死的，高祖亲自下旨的……后宫参与谋反被处死不冤，可是一来她并非直接参与，二来帝王金口玉言，第三……杖杀实在是太过残忍。”江耀忆起那惨状，心中仍旧戚戚。

　　“鸩杀国师算不算重罪？”阿离回忆道，“本来是打入冷宫的，可是后来被查出宁贵妃偷盗宫中秘药冬蝉，皇上这才起了杀心。”

　　国师，国师，一国之师，本该位高权低，然而那位被唤作小楚的国师却手握军权，与顾贤一起奔赴战场，平定戎羌。

　　御赐的点心中藏有撕心裂肺的毒药，冬蝉，冬之蝉，生不逢时如同冬日之蝉，静静沉睡在积雪下。

　　后妃在赏赐中下手，也难免皇帝会下杀心。

只是可怜了被牵扯进来的人，后来的事情就如同史书记载，渚清国进入了一段时间的稳定期，而江陵大兴土木建造了一座巨大的兵器库，名为天守阁，将一柄名为天堑的宝剑奉为兵中之皇，供奉于天守阁高位。

江陵像信奉神明一般跪拜着这把宝剑，谁都不知道为什么不信神不信道的帝王会忽然转了性。

然而随着帝位的几经更迭，其他帝王模仿着最初的这位皇帝，他们崇拜着其他兵器的刚猛或者尖锐，却始终没有人知晓江陵这番举动的意义。

而天堑这把最初的兵器之皇在悠悠青史中被遗忘了，随着渚清国的湮灭不知去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