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潮湿的密室里,烛火昏暗,简陋粗糙的床板上躺着一个歪七扭八的人影。
石桌上放着几碗剩饭,断成几截的竹筷散落一地,除此之外的地方无一不被翻了个底朝天。
几乎封闭的空间里,孟瑾月最常做的事情就是数角落里的水滴声。
自小四书五经学得马马虎虎,没少被阿爹阿娘耳提命面过,但都没用,这么多年了,只有不服输的倔脾气从未改变。
司徒逾只想着留她一条命,日日夜夜将她关在暗无天日的地方,那就证明她暂且还有机会报仇。
她边数水滴声,边用还算清醒的脑子想,慢慢理清思路。
等她从这破屋子出去,第一件事就是将司徒逾那个老匹夫骂个狗血喷头。
越想越气,气得她翻了个身。
至于莫远,以后大概形同陌路了,这混小子心思藏得比她想得还深,之前那副傻了吧唧的样子也不知道几分是真,想了想,孟瑾月还是把他从仇人名单里踢出去。
寨子也要解散了,以后得让弟兄们从良,不过该出手时还得出手……
“月儿。”
不知道阿音那丫头怎么样了,她若真的嫁进司徒家,会不会羊入虎口了……
“小月儿……月儿。”
不过她都自身难保了,还有闲空操心别人,想想这十年来的大姐头身份就这样丢了,还真是不舍得。
“……夫人。”
孟瑾月一个激灵坐起身。
时隔多日,再次见到骆冥瑄,她心里五味杂陈。
向来话多的她,竟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骆冥瑄一身华服与周遭格格不入,幽邃的赤瞳映出少女狼狈的模样。
虽然衣裳脏兮兮的,但她双眼依旧透彻明亮,望向他的目光是欣喜而期待的。
骆冥瑄垂眸,暗自捏紧了手心想,不过还是瘦了些,他定不会让司徒逾那伙人走得轻松。
“骆…珩哥哥,”孟瑾月站起身,拉住他的胳膊,“你是来救我出去的么?”
骆冥瑄握住她的手,轻轻摇头,“现在还不行。”
几日后,原阳赫赫有名的司徒家与柳家结为姻亲,锣鼓喧天,红绸缀树,人流涌动,好不热闹。
柳府后院内,下人们来回忙活着装点院子,稍显寂静的闺房里,柳母正为女儿梳理头饰。
肤若凝脂,眉似远山,柳惜音看着铜镜中一身华美嫁衣的女子,有些怔忪。
柳母拭了拭眼角的泪,双手搭在她的肩上,说道:“音儿,今后你便是司徒家的少夫人了,娘亲知道你的脾性,若是受了欺负就告诉娘和你爹,千万别因为那小子忍着不说。”
柳惜音侧身拍拍柳母的手背,微笑道:“娘,放心吧,我也是司徒伯伯从小看着长大的,他对我好不好您还不知道嘛,再说了,我可是爹爹的女儿,谁敢惹我呀。”
“你呀,”柳母嗔怪地刮了她的鼻子一下,“也就敢在娘面前说这些话了。”
见柳母的话还未说尽,柳惜音轻轻推了推她的手,娇羞着说:“娘,就留些时辰给我吧,女儿想自己待会。”
该说的都说了,柳母心领神会,只叮嘱她莫要多想误了时辰,当即起身领着几个大丫鬟退出房门。
四下无人时,柳惜音不复方才小女儿的娇态,面色多了几分冷沉。
庭院中,朱缎灯笼挂满屋檐,遍布红绸。
约莫过了一刻钟,前厅派人来催,柳母温声对着屋里的人唤着:“音儿,到时辰了,快些出来吧。”
屋子里忽地传来一声金饰的脆响,柳母有些惊疑,正要询问之际,门被推开了。
见女儿完好无损的模样,她也放下心来,上前理了理她的衣袖,同喜婆们去往前厅。
一路吹锣打鼓,百姓欢送,花轿终是稳稳当当停在司徒府门前。
红盖头下,只望见嫁衣的裙摆与一双精美的绣鞋,适时伸来一只手。
少年的手心略有薄茧,虎口处有一道极浅的疤痕,只虚虚牵起身旁少女的几根手指,步履缓慢。
拜过堂,行完礼,他便转身招待宾客,眉宇间从始至终都未有一丝柔情。
而高堂之上的司徒逾,言谈甚欢,与柳府老爷一众世家觥筹交错。
婚宴直至夜色深沉方才结束,后院空寂无声,偶尔传出几声虫鸣。
身着喜服的莫远步履沉重,目光幽暗,似是满腹心事。
站在婚房前,他随手挥退两旁的下人,发出轻微叹息,推开进屋。
柳惜音就静静地坐在床沿,一如往常相遇时的她,贤淑温婉,体态端庄。
不知怎的,脑海里冒出了一个荒唐且疯狂的念头,若盖头下的人是孟瑾月……
他轻嗤一声,但怎么可能呢,是他利用了她,是他亲手将她交给称之为“父亲”的人。
她此刻,也已身处地牢之中。
一想到那个从小便朝夕相处的她,莫远就情不自禁陷入过去的回忆,可越是这样,他的心越是恐慌不安。
刚走上前两步,眼前的人像是等得不耐烦了,忽然掀起红盖头,露出那张极其熟悉的脸庞。
愣在原地的莫远一时忘了动作,瞪大的眼瞳里倒映着少女艳丽精致的身影。
身穿锦绣嫁衣的她,即便不施粉黛,举止蛮横,也透出一种动人心魄的美。
没有防备的,手心传来一阵刺痛。
他这才回过神来,看见孟瑾月将他的血抹在一枚玉扳指上,手里攥着把小巧的匕首。
“月姐,你……”
话还未说完,他只觉眼前阵阵发黑,浑身变得绵软无力。
孟瑾月将血迹干涸的扳指重新戴好,望向他的目光略带歉疚,低声道:“我的仇人从始至终都只有司徒逾那伙人,今日利用了你,往后我们两不相欠,再无瓜葛。”
夜幕深深,浓重的阴云笼罩着原阳城,无月无风的一晚,各怀鬼胎的世家贵族步履匆匆,隐没在黑暗中。
司徒府内宅一处最是寻常的房屋前,几名家丁守在周围,看似普通,每个人的腰间却都别有不同的暗器,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在门前时不时来回走动。
若不是骆冥瑄的情报,她也很难察觉,这些年来司徒逾借商会之便暗中贩盐,不仅如此,还搞了其他隐秘的勾当,而这些事情的证据就藏在这间再常见不过的书房。
骆冥瑄生前差一步就可以为孟家翻案,可惜当时朝政不稳,几个王爷有谋反的嫌疑,以至于上头根本无暇顾及原阳,这才让那些世家有了可乘之机。
若不是为了她的家人,他也不会被亲信背叛下毒,与她阴阳两隔。
想到这,孟瑾月心头怒火更盛,手里的匕首不自主地往前捅去。
“嘶……啊……”
听见身前少年痛苦的呻吟,她忙收回手,“疼吗,是我方才不小心弄的。”
莫远本就虚弱的身体经此一遭险些要栽倒在地,混沌的意识倒变得清醒了几分。
“我还好,月姐……”
不等他说完,后背又被拳头打了一下,推着他踉跄几步往前走。
“没事就别磨叽,你别忘了我们现在可不是以前的关系。”
他无奈地勾起嘴角,在她的挟持下走到书房前。
中年男子一见是他,小跑着下了石阶,恭敬道:“少爷,您怎么来了,今儿个不是您的大喜之日吗?”
莫远上前一步,挡住孟瑾月的脸,声音稍显无力:“父亲让我来取一样东西,赶紧开门,耽误了时辰饶不了你。”
“这…老爷才离开不到一刻钟,怎的会——”
“本少爷的命令,你不听么?”
黯淡月光下,少年面色冷寒苍白,周身散发压迫之气,令人心生畏惧。
这模样,与他的父亲已有五分相似。
中年男子只能拿钥匙放行,看见紧随其后举止亲密的粉衣丫鬟,不禁咋舌。
父子俩不仅脾性相似,连后院的女人都是一样的多。
孟瑾月转身时见男子正看着自己,狠狠蹬他一眼,哐地一声关门。
燃起屋内的烛火,她在书架前来回翻找,不用多久便将骆冥瑄所描述的那本书册捡了出来,万般小心地藏在身上。
快步走到书桌边,她见莫远瘫坐在木椅上,望向自己的目光就像升腾不息的焰火。
细细想来,曾经有许多次面对这样的眼神,只是那时的她无心风月,只想着劫富济贫,不愁温饱。
孟瑾月低头叹气,抓起他的一只胳膊将人扶起来。
屋门打开,站在一旁的中年男子谄媚地笑问:“少爷,东西可拿到了?”
莫远半边身子依靠着孟瑾月,冷冷道:“今夜本少爷一人来此,你若多生事端,应该知道自己的下场。”
“是是是,小的一定谨言慎行,绝不透露出去半个字!”
昔日孟府几里外,幽邃阴森的密林内火光攒动,伴随几声压抑的窃窃私语,须臾间归于寂静。
蜿蜒曲折的地道里,两侧墙壁上的火烛渐次亮起,司徒逾走在最前方,手心挂着那串从不离身的琉璃玉石。
身后跟着这些年来随他四处经商敛财的世家人物,眼中是藏不住的兴奋与贪欲。
众人来到主密室,此处的石壁刻有许多精美的浮雕,中央是一座圆盘祭坛,空旷又显得神秘。
司徒逾率先走上祭坛,手指不断摩挲起石台上奇特走势的凹槽。
亥时三刻一过,弦月倾辉,以孟氏成年族人之血告慰天灵,便可获取皇族遗落珍宝。
十多年过去,岁月消弭了数不清的过往,当年参与谋害之人多已不在人世,那个整日战战兢兢殚精竭虑的青年早就同孟家消失在了大火里。
这十几年来司徒家族从不缺子嗣,族中向来奉行强者为尊的戒律,历史是何其的相似,当年庶子出身的他,凭借孟家覆灭一事被选为下一任家主,如今私生子的莫远潜伏多年带回孟家孤女,又与柳家结亲,已是当之无愧的司徒家大少爷。
只待孟家孤女到来,这场筹谋十多年的计划便会完美落幕。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