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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夫(十二)

浮生斋

亥时一刻,密室内有人等得不耐烦,连声催促着祭坛上闭目养神的司徒逾。

人群中站在前方的郭浩握住腰间佩剑,冷嗤道:“急什么,该有的财宝都在地底下,还会跑了不成。”

说着,转头看着司徒逾,“算算时辰,人也该到了吧?”

司徒逾睁开那双混浊的眼睛,正要开口,来时的走道就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两名男子争先恐后地跑下来,司徒逾面色一凛,心知出了事。

下人打扮的男子率先说道,“不好了老爷,府里…府里突然来了很多官兵,他们正在四处搜查!”

一旁的暗卫则跪地求饶,“老爷恕罪,地牢里的孟家女被人劫走了,是我们办事不利,求老爷饶我们一命。”

司徒逾指挥人赶往府上,厉声斥责着被他踹倒的暗卫,“真是一群没用的废物!连一个女子都看不住!!”

“怎么就只有你,另一个人呢?”他抚了抚血气上涌的胸脯,一手撑着石台。

“不用找了,他在这。”

众人立即循声望去,昏黄烛火下,一身红衣的少女持剑,挟持着身前的另一名暗卫,一步步走下台阶。

“你们在找的人,现在齐了。”

郭浩拔出佩剑,走上祭坛站在了司徒逾身侧,直直看向坛下神色平淡的少女,“司徒逾,你今日可真是让老夫另眼相看啊,竟然被到手的鸭子咬了一口。”

“仅仅是一口吗,郭将军,你以为你还能高枕无忧?”不等郭浩回答,孟瑾月看着人群中一人说着,“柳大人,令千金可是被做为人质留在司徒府上,你还愿意替司徒逾卖命?”

闻言,柳父神情骤变,司徒逾沉声道,“莫要听这丫头信口雌黄,远儿早已在府内安排人手,那些证据也是伪造的根本做不得数。

“倒是你,孟瑾月,原是我小瞧了你,这才几日不见,口齿变得越发伶俐了。”

孟瑾月的手指因用力攥紧而发白,言语中的恨意不加掩饰,“是么,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司徒逾,今夜你的所有谋划都将毁于一旦!”

“哼,就凭你——”

郭浩道:“还跟她废什么话,现在就将她献祭于此!”

孟瑾月迅速旋身闪避,而她身前的侍卫红眸一闪,接过长剑挡下郭浩的进攻。

司徒逾见状,怒不可遏地命令其他侍卫拿下他们。

就在此时,一对官兵冲入密室,同这些侍卫交战。

混战中,那些世家中人慌忙逃窜,整个密室充斥着凄厉叫喊和兵刃碰撞的声响。

郭浩招招凶狠直逼要害,剑法同孟父所教有些出入,孟瑾月和那暗卫联手勉强压他一头。

“下盘不稳,手法生疏,出招鲁莽……呵,你连你爹的三分之一都不如!”

“闭嘴,你还敢提我爹,你这个叛徒!”

“要怪只能怪你爹,当年若不是他迂腐顽固,老夫早就当上大将军了,明明权势唾手可得,却偏要守什么狗屁承诺!”

孟瑾月用劲全力挥退郭浩,一脚踢向他胸膛。

他双手格挡,仅是后退了三步,又提起剑砍去。

黑衣红眸的暗卫一下便跨步挡在孟瑾月前面,周身气魄并不像是听命行事之人该有的。

郭浩顿时生出几分好奇,转而分出精力对上了身前实力莫测的男子。

二人很快混战在一处,剑光化为残影在空中不断交错,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孟瑾月果断握剑闪开,纷乱的人群中,深色锦服的司徒逾格外醒目,他贴着石壁朝走道方向而去。

“司徒逾,你我之间的事还未了结,还想逃到哪里去?”

他冷哼一声,“就凭你?你以为策反一个下人,带点官府的杂兵,就能奈何我了,和你爹一样,都是如此天真啊。”

凌厉剑锋直指他面门,明灭跃动的灯光下,少女的眼眸闪烁着怒火,眉宇间是似曾相识的凛然与坚定。

司徒逾有一瞬的恍然,仿佛看到了当年与同僚高谈阔论时的场景,那时的慕校尉风头正盛,却一心为国为民,百姓皆敬佩爱戴于他。

他握紧袖中的拳头,心中对他的那点崇拜早已淹没在了那些嫉妒和恨意里。

“半个时辰前,我便已经将你私自贩盐敛财,诬陷我孟家谋反的所有罪证上交官府,此刻说不准已经被送进宫。”

“痴人说梦,你以为——”

“还得多亏了你,若不是你,骆家岂会日渐衰微,衍哥哥也不会这么快就拿到证据,司徒逾,今夜你的计划就在此结束。复兴司徒家,锦衣玉食,你想都别想!”

“骆冥瑄?”司徒逾浑身一震,返头看向不远处正与郭浩缠斗的男子,“他还没死?不,他的尸首就在城外……”

“司徒逾,你欠我孟家的,该还回来了!”

话音刚落,孟瑾月挥剑袭向司徒逾,他堪堪回神,猛地朝侧方躲避。

见那些侍卫被官兵除去大半,大局已定,孟瑾月再无顾虑,变着花样砍狼狈窜逃的司徒逾。

带兵前来的差役原想制止,但看那孟家孤女并未下狠手,联想起当年曾对自己有恩的那位孟校尉,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一剑,是为我爹一生忠勇为国却落得如此下场!

“这一剑,是为我娘和我哥,他们平日对你何其敬重,却要遭你诬陷!

“这一剑,是为邻家阿姊,她生性良善救我一命,不明不白就被你杀害!

“这一剑,是为了骆冥瑄,你害怕他向宫里揭发你,不仅杀人还要诛心,你做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可曾想过有今天!”

司徒逾华贵的衣衫早已被利剑划破,烂成一道道破布,布满褶皱的脸上是败落后的疲惫和莫名的癫狂。

“最后的这一剑,就留给你问斩那日,由天下人行刑,看看这风光百年的司徒氏,毁在你手上。”

孟瑾月收剑,望着角落里神情恍惚兀自发笑的司徒逾,心里并没有多少大仇得报的快慰,反而觉得很累,在世间茕茕孑立十余年,一直压在胸口的巨石终是落地。

她转过身,忽然被一股力道扯住。

司徒逾已然失去理智,状若疯癫地朝他露出可怖的笑脸,“骆家那小子没有死对不对?你快告诉我,他是怎么做到借尸还魂的?”

孟瑾月眉心一跳,拼力挣脱被他揪住的衣摆。

“瑾月,小心——”

她回头看去,不久前还被压倒在地的郭浩提着长剑向她刺来,眼前一抹黑影掠过,耳畔随之传来利刃刺破皮肉的声音。

“衍…衍哥哥…”

她无措接住软倒在怀的男子,那一刻周遭的动静仿佛都消弭在世界里,唯有满眼刺目的红,还有他虚弱的喘息。

“瑾月,幸好…我赶上了……”

骆冥瑄仰起头,赤眸里满着她的身影。

“混蛋,你为什么不听南姑娘说的话,你明明还可以再陪我几天的……”泪水夺眶而出,模糊了她的视线,“我皮糙肉厚,挨一剑兴许死不了呢……”

似乎是被她这话逗笑了,骆冥瑄勾起嘴角,“我要是在黄泉路上见到你,可怎么和岳父岳母交代,我的小月儿,合该长命百岁。”

“八字还没一撇呢,我爹娘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们要是知道你油腔滑调,指不定有多嫌弃!”嘴上说着气话,她将男子又往怀里抱,滚烫的水珠不断砸落在他的脸上。

“小月儿,不要难过……”

骆冥瑄的气息渐弱,孟瑾月只看见他苍白的唇无声动着。

她缓缓低下头去,耳朵贴近他嘴边。

直到男子的胸膛再无起伏,她紧抿起唇,不敢让泪珠掉下来。

那一夜,司徒逾、郭浩等参与贩盐案的人尽数压往牢狱,而皇宫中当今天子连夜派人受理此案,长久以来霸占原阳欺压百姓的司徒世家,而今终是被连根拔起,再无翻身之日。

所有人离开密室后,孟瑾月依照司徒逾打探来的情报,开启了尘封十三年的地下宝库。

令她惊讶的是,里面并没有金银财宝,全是她父亲与先皇周游各国搜集的字画文玩,和许多父亲珍爱的名家兵器,甚至还给她打造了一架子孩童时奇思妙想的玩具。

最后在一方小小的书案上,看到父亲生前留下的信。

信中是他平日里逗弄自己的语气,他说这些都是送给她及笄的礼物,本想着亲自带她来看,奈何不日便要远赴边疆,索性写了这封不短不长的信,叫她好好习字温书,少去打搅邻家少年郎。

可惜,他写完这封信没几天,就遭到下属郭浩与司徒逾的诬陷暗害,

信的最后,字迹较之前新一些,孟瑾月仔细对比了先皇留存的绝笔字画,竟真是他写给自己的。

“莫要听你爹爹胡扯,小月儿若真心悦骆家少年,朕愿成佳人之美。惟愿顺遂无虞,介尔锦福。”

她捏着泛黄的旧书信,看了好多遍,又哭又笑。

隔着十三年的漫长年岁,如今早已及笄的少女,捧着几张古旧的信,如获至宝。

五日后,短短几天原阳便经历了天翻地覆的转变,剩余几个世家人人自危,负责统管此地的官员大换血,新上任的县令也推翻旧制,听闻贫民窟也将由官府接手,孟女侠的帮派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老大,往后你想我了就来城南的酒楼,报我的名号,包打折!”

“呜呜呜,老大,我舍不得你。”

“孟姐姐,你还会来看我们吗?”

孟瑾月一一送别弟兄们,俯身摸摸孩子们毛茸茸的脑袋,笑道:“会来的,你们在学堂乖乖听夫子的话,将来大有一番作为的时候,可不要忘了我这位好心的姐姐哦~”

“绝对不会忘记,姐姐对我们最好了!”

“好,快去吧,那边的叔叔等你们很久了。”

初夏的清风捎来一阵浅香,拂起她额前几缕碎发,在眼底落下温和的弧度。

目送那些朝夕相处的“家人”远去,曾经日夜为温饱忧心的人们,如今各自奔向美好的未来,她只觉得无比畅快。

孟女侠,又完成了一桩大事。

身后有一道柔婉的嗓音在唤她的名字。

“柳…阿音。”

素雅装扮的柳惜音款款走到她身边,两人百步外停着几辆普通的马车,下人们正往里搬运行李。

见她目光停留在那边,柳惜音语调平淡,一如往常在闺房闲话般,“今日我们便要举家离开原阳,爹爹虽不曾犯下大错,但知情不报混淆那些大人视听,已是惹得圣上不快。”

孟瑾月颔首,“原是如此,阿音…抱歉,若不是我,你也不会——”

“这不是你的错,”柳惜音牵起她的手,“当日形势危急,我不帮忙的话你恐怕会有性命之忧,再者,爹爹确实也听信了司徒…那人的话,这也是我自己的选择,柳家在朝堂之上从来都是中立一派,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误入歧途。”

“阿音,柳家能有你真是积了几辈子的福分……对了,莫远他?”

柳惜音微顿,安抚地拍拍孟瑾月手背,“他已经没有大碍了,昨日他醒来果真如你所说忘记了过去,我爹娘也同意带他一起走。”

事发当夜,换下婚服的柳惜音心惊胆战地候在闺房内。

孟瑾月气喘吁吁地出现,将昏迷过去的莫远交给他。

当时的莫远浑浑噩噩不知天地几何,被强行喂下忘尘散(孟瑾月曾在黑市重金淘得,当做不时之需)。

她叹口气,只希望这小子永远远离这些纷争,像小时候一样,做个乐天阳光的傻子就好。

现如今,也是全了柳惜音的少女心事。

“阿音,你们要搬去哪里?”

“我们去东郡,听闻是个风景秀丽的好地方,阿月你呢,还是留在原阳吗?”

“不了,”孟瑾月冲她眨眨眼,“我嘛,自然是行侠仗义快意江湖了,有空我定会来找你们的,再说可要赶不上开船了。”

背对着她,孟瑾月扬了扬手臂。

“山高水远,来日方长——”

少女步履轻快,红色发带在墨发间肆意飘扬,金灿灿的暖阳为她融起一身光晕。

前路漫长,但她无畏无惧,自在而潇洒。

……

又一年梅雨时节,原阳城氤氲在一片朦胧中。

从武馆领完报酬出来,孟瑾月双手遮在头顶,跑到沿街的屋檐下避雨。

雨越下越大,她蹙起眉,在跑回去和等雨停之间纠结,才刚迈出一步,视线中就出现了一名撑伞的白衣男子。

丝丝缕缕的雨雾中,唯有那一抹白显得格外清晰醒目,周围的事物都化作虚影。

“小月儿,不要难过,来年我会去找你。”

不是一具游魂,也不是用附身。

犹如山水泼墨画里走出来那般,来到她面前。

是她的衍哥哥,是她从小到大的未婚夫骆冥瑄。

这次,她握住的是一只温热的手,闻见他身上的玉兰花香,同他并肩而立。

“为夫来接夫人归家。

“夫人,你瘦了。”

孟瑾月拍掉腰间那只不安分的手,飞快剜他一眼,揶揄道:“没办法啊,我得赚钱养家,都快揭不开锅了,公子可否慷慨解囊?”

“行啊,”骆冥瑄爽快答应,“不过——姑娘可得好好回报本公子,连本带利。”

二人携手走在青石板上,雨声淅沥,掩不住话语里的欢快与温馨。

“对了,我们有空南下一趟,还没有好好谢过南姑娘呢,她帮了我们许多,顺便将香囊还回去。”

“过几日吧,总要看看你爹娘,我们就去洛都。”

“嗯,我们去尝尝街头那家鱼羹汤,你肯定没吃过吧?”

“刚才还在说南下,夫人你这话题转得如此快啊。”

“你说我瘦了,不等多补补,你请客啊。”

“好好好,夫人慢些走,雨还没停。”

(鬼夫篇 完)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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