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晔坐在床边守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韩睿便不敌堆成山的军务,亲自来侯府寻人。
前院,王管家早起才安排好今日的活儿,就瞧见韩睿火急火燎地往杨晔的卧房走,赶忙将人拦了下来。
“韩将军,您这怎么早来,侯爷还没起呢。”
韩睿昨夜忙了一晚,此刻眉间隐约带着疲惫,他本来就一肚子苦水没处倒,此刻逮着个人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诉苦:“王叔,你是不知道,子絮久未归营,五部七营都人心惶惶,我这也是没有法子,才来寻人。”韩将军是个人精,说话真假参着来,“你就行行好,让我将人领走吧,不然到时候耽误了军务,皇帝老子怪罪下来,咱们不是打烂门牙咽肚子里,干吃哑巴亏嘛。”
王管家一心想杨晔多休息会儿,可终究敌不过韩睿三寸不烂之舌,放人进了内院。
韩睿对侯府的构造可以说是闭着眼睛都能来去自如,他快步找到杨晔的卧房,抬手准备叩门。
然而还没等韩将军出声,那门就被主人从里面打开。杨晔还是昨日那身行头,眼底泛青,领口还因为昨日的匆忙有些凌乱,两人就此目光一对,显得有些尴尬。
“大早上不在军中练兵,跑这里来干嘛?”杨晔反手关上门,明摆着不想韩睿瞧见房中的光景,“韩将军这是炒咸菜放了盐,太闲了?”
韩睿大概也没想到定疆侯一早便火气燎人,自己还好死不死赶上了这当口,他心里默念几遍静心咒,皮笑肉不笑地说:“定疆侯日理万机,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想起五部七营的兄弟们,好歹也是过命的交情,怎么有了新欢就忘了旧...”
最后那个字被杨晔抛过来的一记刀眼给憋了回去。杨晔“哼”了一声,进了一旁的侧卧:“我换身衣服就回。未时三刻到讲武堂议事,一会儿你去知会一声。”
五部七营的军务是由各营主将自己做决策,不过遇上外敌的军急册还是得经杨晔这位主帅之手。杨晔简单打理一番,换了身鸦青色束袖衫,走到门口吩咐王顺平将国师照顾好,便驾着马同韩睿往杨家大营走,仓寂飞在天上跟着杨晔,这只苍鹰激灵地抖着羽毛,表达着对回归故地的兴奋。
杨晔一走,原本还睡着的沈安禧便立刻睁开了眼,此刻的国师大人唇色泛白,鬓角上还挂着汗珠,看起来虚弱病态。
昨夜沈安禧本来打算飞鸽传书给伏竹溪让人请药半夏来,谁料杨晔良心发现守了他一夜。国师大人分身乏术,为了不辜负定疆侯一片真心,就装睡装了整夜。
这会好不容易熬到人走了,他才拖着虚步移到窗前,吹着哨子唤来一只信鸽,将纸条绑在信鸽脚上,然后弹了弹小家伙的尾羽,这信鸽便振翅飞走了。
沈安禧将窗户关好,又飘回床上,他抬手摸了摸眉尾的那颗痣,感觉那上面还留着杨晔唇上的温度,然后轻轻叹了口,心道:“美色误人啊。”
杨家大营离南疆城也就三四里路,杨晔同韩睿策马不过多时便到了营前。
“你先叫安玉谷过来。”杨晔将缰绳递给士兵,转头向韩睿吩咐,“上次黑鹰部奇袭,是他领的兵?”
“是安将军,他同卜将军左右夹击在摘月关和黑鹰部正面交锋三次,击退了那群贼寇。”
杨晔口中的安玉谷,正是守在摘月关,率领一二营的第一部主将,此人也是武将世家出生,和杨晔算是半个竹马。
安家历代出名将,祖传红缨枪法。祖父安康泰是追随先祖皇帝的开国大将,父亲安姜是隆华帝亲封的守关将军,而安玉谷更是绳其组威,红缨枪传到他这一辈,便成了让四十九闻风丧胆的南疆第一枪。
杨晔掀帘进了帐中,他瞧着桌案上堆成小山的军急册,瞬间明白了韩睿大早上来寻他的缘由。
敢情他归京的这段时日,五部七营的这群老油条倒是一比一个会偷懒,将军务全部往他这里扔。
“大帅,您找我?”安玉谷在军中虽然很有威慑力,但是却生了张娃娃脸,再加上祖传的白皮,让人瞧见,还以为是那位富家小公子到军中体验生活来了。
当然,如果安将军手里没有提着那把挂着珠坠的红缨枪的话,那便更贴切了。
杨晔点点头,上了帅座:“你细说一下黑鹰部奇袭那夜,你的作战策略。”
安玉谷挠挠头,知道杨大帅这是来秋后算账了,只好硬着头皮说:“那夜我和彭将军在主帐喝酒,就一时掉以轻心,没能防住...”
“当值期间饮酒?”杨晔打断安玉谷的话,语调陡然提高,“安将军,如果我没记错,行军令上第一条就是当值禁酒,是谁喂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蔑视军规!”
“末将知错。”
“知错?”杨晔轻“呵”一声,指着跪在地上的人,“安玉谷,摘月关临近南疆城,你一个不小心,便是上千人陪你送葬!本帅当初就是看重了你稳重的性子,怎么,现在是争着甩本帅面子,好让军中上下看看本帅找了这么个不成器的守关大将?”
安玉谷第一次见杨晔发这么大的火,平时杨大帅虽然不苟言笑,却也是微风和煦同人说话。可怜的安将军不知道自己触了杨晔什么霉头,跪在地上,冷汗直冒。他那夜也是酒欲上脑,听信了彭冲的花言巧语,结果酒没喝尽兴,今日倒是被骂了个狗血淋头,这会还得自己负荆请罪:“末将有负大帅重托,请大帅责罚。”
“你辜负不是我,是安家这么多年搏来的脸面与名声。”杨晔心想着骂的也差不多了,语气便渐渐缓和了下来,“这月由卜霖暂接主将的位置,你去摘月关上好生瞧瞧,这些祖辈用血拼来的万里山河,你若连守都守不住,就尽早卸甲另谋出路吧,五部七营不养闲人。”
安玉谷哪料到事情会严重到丢饭碗的地步,听见杨晔有要辞他的念头,心道:“该死的彭匹夫,有福倒是同享,有难就大难临头各自飞了,不过大帅也说的不错,当值饮酒确实是大忌,受责罚也是应该的。况且大帅今日避开所有人单独训我,也算是给尽了面子。”
杨晔之所以可以手握帅印,不单单是因为能战场杀敌。最重要的,是他可以使人信服,凝聚军心。杨大帅虽不会朝堂上长袖善舞的那一套,但在军中,他却是如鱼得水,很会拿捏人心。
除了第四部主将,彭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