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青灯堂夜袭杨家营地,劈了沈安禧的马车,原本还算得上安逸的日子自此变得难熬起来——这定疆侯也不知道那里捡来的脸皮,竟然连“军饷欠缺,劳烦国师大人屈尊骑马”这样荒唐的话也说的出口,沈安禧瞧着杨晔那张俊俏的脸,捏住最后一丝理智,生生顶着太阳虚汗直流地驾着马赶了几天的路。
可杨晔不知道,沈安禧那夜强行运功,已经是强弓末弩,那只燕尾镖他险些接不住。更要命的是,定疆侯似乎不明白避嫌所谓何意,整夜往他营帐里钻,逼得沈安禧将服药的日子一拖再拖。
这一来二去,沉寂许久的旧疾终于在这一日像是商量好了一般,将国师大人娇贵而弱不禁风的身子骨从头到脚烧了个里外如一。
眼看着沈安禧仰头便要从马上摔下来,杨晔瞬间便翻身上了沈安禧的马。仓寂原本停在杨晔的肩甲上休息,此刻没了落脚的地儿,只好振翅盘旋在天上,发出惊空遏云的鹰唳。
杨晔的手从沈安禧腰侧穿过握住缰绳,将病怏怏的人半圈在怀里,他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骗得韩睿都反应片刻才觉出不对劲,于是当即抖开落九天,嘴里念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地挡住目光,生怕污了自己的眼。
后方跟着的众将士更是心力交瘁,哪敢看这骇人的场面,各个耳鼻观心,腰杆挺得笔直。
“怎么烧得怎么厉害?”杨晔前胸贴着沈安禧的后背,那股热浪便隔着衣服一阵阵传来,“不就晒了几天太阳,就病成这样?”说着,他便就势把住怀里人的手腕。
沈安禧哪敢让杨晔把脉,他挣扎着将手抽出来,嘴上还不闲着,当即刺了回去:“侯爷武功高强,安禧哪敢和侯爷比?”他烧得就连耳垂都红的如血,“还望侯爷慈悲心肠,替在下寻个大夫来。”
定疆侯的良心像是终于归了位,出乎意料地没有反驳沈安禧的话,他心里盘算着脚程,离南疆城估摸还有半天的时间,也只能先这样将人哄着:“马上到南疆城了,你先忍一忍。”
沈安禧此刻烧得已经难分虚实,他也实在没有力气和杨晔对着干,于是难得地顺从,半昏半睡地靠在杨晔怀里不再说话。
等着一干人到了南疆城下,杨晔抬手打了个手势,韩睿便心领神会地带着兵马往杨家大营走。而定疆侯本人,自然是小心翼翼地护着沈安禧回了定疆侯府。
“侯爷,您可算回来了。”老管家听见动静,一路小跑地迎出来,远远地便瞧见杨晔怀中抱着个人。
那人看起来柔柔弱弱窝在杨晔怀里,也瞧不出模样,老管家便以为是自家侯爷从那花街柳巷给府里寻了个夫人回来,那满是皱纹的脸立马布上愁云:“敢情侯爷归来晚矣,是去风月地享乐了,这老侯爷在天上看着,怕是要瞪着眼指着老奴骂,老奴以后下了阎王爷那里找谁诉苦去啊。”
杨晔也没想到自己披星戴月地回来,一进家门就被扣上个浪荡子的高帽,当即心里有些委屈:“王叔,这是国师,您该去找大夫治治眼疾了。”
王管家听及此话,立马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架势收了个无影无踪,然后换了副慈祥的长辈模样,问:“国师可是金贵,你怎么将人请来了?”王顺平低头去瞧杨晔怀里的人,看着国师大人烧红的面容,大惊失色“怎么还病了?你们行军,就没想着给国师找辆马车?”
“途中遭逢变故,马车坏了,王叔你快去找个大夫来吧。”定疆侯虚心地不敢多说,借故支走了王顺平,然后抬脚踹开门,将人抱上了床。
南疆城与京都的繁华相比,那便是小巫见大巫,相形见绌,定疆侯府也自然入乡随俗,修的小巧简朴。
再说定疆侯常年住在营帐里,只有休沐时,才会想起还有这么个勉强算得上是家的地方。于是定疆侯府就将接客的后院客房也免了,直接打通建成马场,给杨晔练武跑马用。
此刻想来,能接待国师的地儿,便只有修的还算看得过去的侯爷卧房。
王顺平在定疆侯府做了几十年的管家,自然办事十分稳妥迅速。没等多久,便带着大夫来了。
“国师大人路途劳顿,不知为何就病了,劳烦先生瞧瞧。”杨晔退到一旁,让大夫给人把脉。
王管家请来的大夫是南疆城最好的妙手谢春来,谢先生把脉片刻,眉头渐渐蹙起:“国师大人脉象细如线,乃是营血亏虚,气血两虚所致。大人此刻体热发汗,怕是有旧疾发作。”
杨晔咬着旧疾二字回味片刻,道:“还请先生想个法子。”
“草民不知国师有何旧疾,也只能开些顺气解热的药,等国师大人退热醒过来,草民才能对症下药。”谢春来提笔写了个药方交给王管家,“这几日还请侯爷多找些人伺候,别让国师大人着凉了。”
“有劳先生跑这一遭,王叔,送送谢先生,顺路抓些药回来。”
王管家识趣地领着谢春来出了卧房,留着杨晔站在床头,盯着一脸病容的沈安禧发愣。他不知道出了多久的神,目光微微闪动,像是想拨开脑中将记忆遮住的浓雾,那片浓雾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困着杨晔。
直到王管家将熬好的药端来,杨晔才魂魄归位般接过瓷碗,扶起昏睡的沈安禧,然后像哄小孩子一样唤:“国师大人,起来将药喝了再睡吧。”
睡梦里的沈安禧觉得杨晔这人简直不能再烦,连梦里都不肯饶过他。继而又听见那人唤自己吃药,也不知道又梦到了哪里,竟然闭着眼将药喝的精光。
“侯爷,时辰不早了,您也快歇下吧,老奴差人把侧厢房收拾好了。”
“无妨,今夜我守在这里。”杨晔替沈安禧压好被角,“王叔你先下去吧。如果累了,我自会休息。”
王顺平熟知杨晔的脾气,知道这是劝不住了,便掩了门退了出去。
杨晔稍稍催动内力,将房中的蜡烛吹灭,只留了床头一盏油灯。
摇曳的光洒在沈安禧的脸上,他那眉尾的一点红痣便显的更加妖冶勾人。
杨晔一直觉得这点红痣被施了妖术,不然他怎么会次次瞧见都心痒难耐,特别是红痣主人勾着桃花眼瞧人时,若不是心智坚定之人,必然被他那双含情眼勾的“失魂落魄”。
他盯着那点红痣片刻,着了魔似的低头吻了下去。
定疆侯这一吻素的蜻蜓点水,只是唇瓣克制地轻轻一碰。
他低头的那一瞬,沉寂在心里已久的暖昧心思便骤然明了了。
这一刻,杨晔才明白,所谓的本能靠近与试探,不过是尚未察觉继而逐渐根深蒂固的一见钟情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