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发的少女微笑着走进巷子,飞扬的发丝骄傲而自信,斜阳将她的影子拖得很长,她看着被围追堵截的少年跑到她的面前,碧色眼眸里满是敌意。
德尔琳达欣赏着对方仅此一次的失态,两位中阶神使不知何时从她身后出现,其中一位是金发红眼的梅兰妮·艾塞芬利欧大人。
“知道是我,才公然抬价的吗?”
“我以为你不会这么幼稚的,威尔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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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莱特和艾可带来的消息,暴乱之火已经焚进了巴特尔,紧随其后以一座城池为半径不断扩大,数日后必将波及柏阿介城。
艾希礼咬了口蔓越莓饼干,心不在焉地翻阅着报纸。
马车在当夜凌晨两点四十五分离开了巴特尔内城,在郊区稍作歇息后,前往了钟之城俄卡多。布洛迪稍微盘算了一下,照这个速度,还有两天半的路程就可以抵达奥罗斯特。
临时组起来的同盟,届时也将各奔东西。
心里莫名漾起了焦虑和不舍的情绪,少年摇了摇头,有些厌烦地清空思绪看向窗外。俄卡多的夏花一直深受好评,但此刻它们浸没在蓝色天空下,无人拍摄的时候蔫蔫的,像数湾死去的月亮。
“左转后的第十七个路口,有一家临时事务所。我和艾可在那里下车就好。”莱特轻声敲了敲隔板,告知了车夫。
“这一路上真是辛苦你们了。”艾可拿出那块在溪水里洗濯过的手帕,递给艾希礼,“谢谢你,小艾。”
“不客气,下车之后你们要去哪儿?”
“到事务所报到。我们作为刚考出资格证的神使,需要公会的承认,授发勋章。大概两年后就可以考取中阶神使资格了。”
“打算成为高阶神使吗?”
“是的,我和莱特从小就这样约好了。”
艾希礼看着她点了点头:“你们感情真好。”
“其实我们经常吵架……但是现在有了一个共同的目标。”
“——我们要成为第一任双人位的祭司。”
多年以后,新祭司上任的讯息响彻普里维全国。那时候艾希礼正在果奈休斯顿吃着蜜果,金发的少年得到通知后从信使手中取出两张邀请函,交给她和另一位黑发少年。
旅途的中断并未引起任何不快,因为艾希礼清楚,这是他们的赴约之路。见证那两位少女成为祭司,是他们五个人的约定。
栗色发蓝瞳的莱特·加德诺。
粉色发薄荷色瞳的艾可·安西那穆斯。
由吟唱神谕的焕光花指引,在水晶的阶台下单膝跪地,俯身闭眸。上一任祭司普罗维恩先生郑重地为她们戴上金色的冠冕。自始至终,她们的灵魂都紧紧牵着手,从未分离过。
……
“我很期待那一天。”米歇尔说,“不如我们五个人做个约定吧——你们成为祭司那天,无论如何我们仨都会到场。”
“哪怕那时候我们不在一起。”布洛迪接了一句。
“哈?布洛,你就这么想摆脱我吗?”
“拜托,米歇,想想吧。你注定要接管车行,我们拥有不同的未来。抵达奥罗斯特之后,我们就可能分道扬镳。”
“……那还真是短暂的友情。”米歇尔撇撇嘴,把话题抛给了身后的艾希礼,“小艾到奥罗斯特城之后要去哪儿?”
“我要去找我的父亲。”
布洛迪眉毛一挑,眼神变得异样起来。而灰发的少女一本正经地端坐着,轻轻开口,“其实,我很喜欢和你们同路的感觉。”
少年叹道。
“我的荣幸。”
敲钟人等待时针与分针重叠的一刻,发出提醒城市午时已到的讯息。骄傲的金丝雀在笼子里歌唱,干涸的大地走到了时间尽头。
莱特和艾可走下了马车,披上晾干的神袍。夏风温柔和煦,光点洒在神圣的衣物上,化作金粉。
“再会。”
艾希礼挥了挥手,惊讶于自己有一天也会为短期同伴的离去而惋惜。她似乎看到了柏阿介城,某个渺小重叠的平行世界里,自己穿着金纹神袍与哥哥告别的样子。
“要在这里待一会儿吗?我让车夫给马喂点草料。”
大概是昨夜,布洛迪在巴特尔与俄卡多交界的边陲地带弄来了点治跌打损伤的药膏,米歇尔撸起裤管,半感激半委屈地给膝盖上药。
“歇歇吧。”布洛迪应声,半响又接了一句,“这里的花很好看。”
“什么?走马观花三人组?好名字。”
“我没说这个……你思维真跳跃。”
“多谢夸奖。”
米歇尔嘱咐了车夫几句之后,单腿蹦着扑过来,一胳膊搭上布洛迪的左肩,一胳膊搭上艾希礼的右肩,嘻嘻笑起来。
“真好啊。”
“确实,我们去哪儿?”
“喏,这里是俄卡多的原中心广场——简称废弃的停车场——应该会有什么地标图来着。”
他的目光从一溜卖小物件的商贩列里略过。艾希礼顺着少年眼睛注视的方向望过去,看到街道与屋檐间的夹角里有一个简易的报亭。被人群和飞舞的鸽子挡了个严严实实,难得寻见个缝隙。
“那里应该会有之前的地图?”
折纸般的白鸽猎猎飞过。米歇尔不知道从哪里捡了半块薄饼,一点点撕碎,给鸽子喂食。
艾希礼进了报亭,脚下易碎般发出轻响,她悄悄移动了重心,探进半个身子从一堆色彩纷澜的旧时期潮流海报里翻找。
身后,布洛迪在问,“这是什么?”
“看起来像百茶纪的薄饼。我吃过那家的甜甜圈,很实惠,味道也不错。”
“鸽子吃薄饼吗?”
“我家乡的鸽子什么谷物都吃——不过俄卡多的鸽子似乎有些挑食。”
“是你撕的太碎了吧。”
“……”
艾希礼捡起一本闲谈杂记,封面上是绿茵茵的草丛和一只自以为藏得很好的白兔子,眨着迷茫的红眼睛,在镜头和觅食的夹缝中逃亡。
另一本像是一册故事集,书脊镶着星星样式的碎珍珠和亮片。书皮被人扯了一大半,只能从扉页凌乱的字迹里看出这是一本教授服装搭配的书。
少女摇了摇头。
左下角的那本印着乡间田园生活的草帽女孩。旁边那本印着海边、白沙、浪潮和堆沙子的孩子。后来她又瞥见了无辜的飞鸟挂在页面一角,玫瑰色的轨道上驶过茫茫然的蒸汽列车。最终,她锁定了一本地理图册。
“这本里应该有。”
她试着翻开一页,密密匝匝的字四散在宽阔的蓝色海域与深绿色草皮上,几经周折,她在极不显眼的地方发现了俄卡多全景,缩略而袖珍。
布洛迪和米歇尔正在喂鸽子。
“其实在这里待着也不错。”
金发的少年单手托腮,听着同伴絮絮叨叨。很久,他发出了一个字节。
“嗯。”
“你好敷衍啊!”
“我没有。”
“你绝对有。”
“没有。”
艾希礼抓着图册,看眼前的两人在毫无意义地争论着什么,有点好奇这样不对盘的性格是怎么达成一致决定“诱拐”她的。
少女走到栗木围栏的外端,弯下腰用手中的书挡住两人的视线,“找到了。”
布洛迪接过来,顺手捂住耳朵阻挡米歇尔的抱怨。
“这么小的字,我眼睛都要看瞎了。”
……的确。
他看着边角磨损的纸页和不知道谁发明的繁体手写,瞬间没了辨认的兴趣。少年沉思着掀过一页,一页,又一页。当他停下目光时,鸽子已经飞走了大半。
他把那一页指给两人看。
“比起游览俄卡多为数不多的景点。”
“这个可要有趣多了。”
艾希礼易容成蓝发蓝眼的时候,信鸽恰好结束了旅程,巴特尔边境的一队马车里,少女拆下了信鸽脚上的纸条。
来自俄卡多的线人告诉她,他们追踪的那名金发碧眼的少年正在俄卡多原中心广场,与一名灰发的少女和黑发的少年在一起。三人看起来年龄相仿。
车厢内发出一声轻笑。德尔琳达不动声色地销毁了纸条,微笑着告知同车的金发女性。
“找到他了,梅兰妮姑母。”
一枚硬币翻了个个儿。
“贪玩的孩子啊——早该回家了。”
七月十二日下午,镇压的军队抵达了诺米萨斯城。这座位于奥罗斯特南侧的经济中心无数次被誉为普里维中南部“最坚硬的臂膀”。此时,随行的调查官正在接受媒体最后一次采访。
而在不远处的俄卡多、巴特尔,和邻近边界的斯芬戈尔、柏阿介,几乎连成一条直线,正对着深邃无声的斯蒂芬海。在暴乱发展为小型武装组织之前,各地的信使接收了统一派发的任务。他们放下手中未完成的工作,向奥罗斯特进发。
德尔琳达踩在俄卡多东岸的土地上,摘下礼帽。
她手里握着弯月形长弓。那是在斯芬戈尔拍卖而来,也是她下定决心要找到那名少年的原因。
“幼稚的小孩——”
银发少女挥手示意随行的侍从进入迂回的街巷。而她站在唯一一条出口处,神色傲然。
“必然自投罗网。”
“居然是剧本杀……”
米歇尔走在宽阔的长廊里,替身后两人开路。二十分钟前,他们到海报所指地点报了名。
“奖品实在让人不能拒绝。”
“麋鹿令?我才不信这种活动能搞到麋鹿令。那可是能赋予平民权利的——”
“作为我们的下一站,诺米萨斯极有可能封城。”布洛迪打断了他,“如果能拿到麋鹿令,就相当于有皇室为我们开路。”
他把“皇室”二字咬得很轻。
艾希礼注视着前方,穿堂风撩起她的长发,易容后的眼睛里是莹莹湖水,波光粼粼。浓郁的铁锈味从左侧某扇门里逸散出来,她加快了脚步。
突然之间,回廊燃起火光。
蜂拥的人群涌过来,与她错身而过。
“搞什么——”
米歇尔似乎被人流冲向了别处,他努力维持平衡,向艾希礼和布洛迪的方向挤过去,但是转眼之间,他锁定的两个目标就不见了。只有黑压压的人群,和岔路口忽明忽灭的焰色。
“……米歇尔?”
艾希礼循着声音望过去,发丝扫到了某个人的脸。她连忙道歉,在对方的冷漠中转过身,继续寻找失散的同伴。人流在眼前旋走,她似乎看到了一个人衣摆上的蓝色纹路,像极了低阶神使的标志。恍然之间,布洛迪抓住了她的手腕。
“别走神,小心走散了。”
“米歇尔好像被挤到了别的地方……”
“我们可以去马车那儿找他,先离开这里。”
艾希礼被少年牵着向前缓慢移动,她耳畔是人群急促的喘息和焦躁的唏嘘。
“真奇怪。”她说,“俄卡多经常有这样的人流量吗?”
在刚刚那本书里,俄卡多似乎并不是什么旅游热地,最多是有几个景区的僻静小城,而七月中旬也不是什么黄金旅游期,确实很奇怪。
偶尔有几个人的目光看向他们,然后被甩在了后面。
有一个、两个……不,是一群。有一群人正在以不易察觉的方式靠近他们,而且越来越近。
“我们被跟踪了。”
艾希礼压低了声音。
“我知道。”少年手心里有一层汗。
前面的黑发男子向左后方走去,腰间的某个证牌一闪而过。
“是来抓我的。”他顺着人流向前,闭上眼感知身后并非善意的视线。下一秒,艾希礼被人狠狠拽了一下衣角,失去了平衡。有人急速跑起来,带动了一排人跌跌撞撞地向前扑。
两只手被烦扰的人声阻隔开。艾希礼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身边的人,找回了平衡。
但是——他们的目的达到了。
她看到布洛迪关切的目光,确认她没事之后舒展开的眉头,艾希礼看到少年的目光在触及她身后事物时蓦地一躲,鞋帮跺地的声音越来越响。
有两个人在追布洛迪……或者说,有许多组穿着白色神袍或黑色礼服的人,两人一组埋伏在各个岔口。
——原来这是早就计划好的。
想方设法把他们分开,是要逐个击破吗?
还是说,目标只有那个向他们隐瞒了真实姓名的金发少年?
“好久不见,德尔琳达小姐。”
“别来无恙,威尔登殿下。该说一句旅途愉快吗?”
“……”
“来盏茶吧,梅兰妮姑母等你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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