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巴特尔城已经掀起了反抗的狂潮。”
莱特·加德诺挠了挠头发，把午后包装茶点的报纸拆开，履平皱褶。旁边的艾可凑过毛茸茸的脑袋，嘻嘻一笑，“想不到加德诺小姐也有如此粗枝大叶的时候……”
莱特丢给她一个大白眼。
“这里有一份，征兵名单——是要求各个贵族派出一名代表参军，既能鼓舞士气、补充兵源，家族也能够捐赠出物资，还助长了家族名誉，一举三得。”
薄荷色眼眸的少女指着其中一个名字，有些犹豫地念了出来。
“……唔，霍尔贝克家族。”
“我记得，亚伦上校就是出自这个家族的！那可是我男神！”
“但是，莱特，他已经在艾兰登战争牺牲了。”
“是啊。”
“那为什么还会有霍尔贝克家族？他们家应该没有能够参军的人了才对——”
“哎，不要管这么多别人的事了艾可——”
“好……好。”
-
那名银发少女拍下装饰精美的金色袖剑和弯月形长弓之后，就没有再开口竞拍了。
“可能在接受家主的远程教育。”米歇尔解释道，“维多利亚虽然是著名的商人世家，但这次还是被狠狠宰了一顿，肯定很不好受。”
话是这么说，但还是被人轻易看出了“阴人一把真是爽歪歪”的潜台词。艾希礼已经开始怀疑两位邀请她一同参加拍卖会的真实目的了。
布洛迪在无人阻拦的情况下拍下了一把铜色锈剑，取货后来到了盟友的包厢。
“这帮家伙真是不识货。”他摘下面具，碧色眼眸闪了闪。
“看上去确实没什么特别之处。”米歇尔说。
“这是存在于深海的古国歌比芮科的圣剑。”
“传闻如此？”
“确实如此。”
布洛迪不满地瞟了他一眼，“回头我去找找开启它的方法，现在我们必须启程了。”
“我们可能，走不了了。”艾希礼站在看台边，指了指楼下一名身材匀称的金发红眼女性，披一件镶了金纹的白色神袍。正在一名侍者的引领下向这边款款走来。
少女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易容药物应该还没有失效，目前的自己金发红眼，穿着与她一样的神袍。
所以，这位看起来情绪很糟糕的女性一定是——
“……梅兰妮·艾塞芬利欧大人。”
“现场穿帮，是我没有想到的。”
布洛迪抱歉地对两人说。艾希礼气喘吁吁地坐在马车一角，灰色及肩发几乎湿透。米歇尔大汗淋漓地瞪着他，用委屈而幽怨地眼神看着自己摔了一跤擦伤的膝盖。
少女稍稍平复了呼吸，“甩掉了吗？”
“恐怕是去叫人手了。”
“那我们迟早会被找到吧，神使在城镇的影响力总是很出乎意料。”艾希礼顿了顿，“事已至此，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问吧。”
“你为什么要躲着她呢？”
“她会限制我的行动。”少年轻轻回答，眼里似乎划过一抹转瞬即逝的哀伤，“自由对我来说，其实非常奢侈。”
“……”
艾希礼把视线从金发少年身上移开，适时地转移了话题，“米歇尔，谢谢你家的马车在外接应。”
“举手之劳。况且，你被抓住了的话，我们谁都逃不了。”
“这倒是。”
马车驶过七月的郊野，独有的清新空气包裹草籽，麻雀争抢着饱满的籽粒，挥动翅膀点起热浪。艾希礼突然意识到，这是她第二次离开家乡柏阿介城，第二次走上这条前往奥罗斯特的道路。
斯芬戈尔夏日的第一场雨降临时，匆忙的旅人已经坐着马车离开了这座城镇，向北方的巴特尔城奔驰而去。
“车程恐怕还需要一天……我去叫车夫快一些。我们要赶在天黑前找个地方投宿，可不能这样睡在荒郊野外。”米歇尔说着站起身，很快又捂着膝盖缓缓坐了下来。
“我去吧。”
“谢了，布洛。”
布洛迪走到车座尽头，轻轻叩击木板：“先生，可否请您加紧一点？我们需要找一个住处。”
“抱歉，请您原谅，这里是巴特尔城。”
“什么？”
“巴特尔城最近的形势不太乐观，当然夜间律令一向如此……我的意思是，您很少走这条路吧？”
“是的。”
“这里对旅客不是很友好。”
车夫悠悠解释着，城池边界的小镇里，人们哄笑着把活野兔扔进油锅，烫掉在泥潭里打过滚的灰色皮毛。或是拿希达石磨成子弹的形状，射击顶在犯人头上的玻璃瓶。疯狂的斗鸡比赛后大打出手的村民和嚣张无视神谕的镇主，以及妇女们见到马车抛来的奇怪眼神，都仿佛是某种黑色的征兆。
“我想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
“明白，先生。”
在巴特尔城哪怕是边陲小镇，都有一种奇怪的现象——见到快马加鞭的旅车，人们都会放下手中的工作去追赶它，直到受惊的马儿慌张地摔下悬崖。因此在路过此地时，车夫们都不会同意加快速度和停车的请求，只照一个安全的速度直至离开此地。
“这里一直这样吗，先生？”
“最近变本加厉罢了。”
布洛迪沉默了半响，退回到车厢尾部。“现在情况有些特殊。”他解释道。
“照这个速度，我们大概多久能离开这座城市？”
“凌晨两点半左右。”
艾希礼掀起帘幕，看到低垂的夜空下，地面反射出莹亮的光斑，是星星点点的小水洼。脸上忽的扑来一阵沁凉，混合着泥土和梦鼠木的味道。
“下雨了。”她说。
最高阶的祭司大人曾做过预言——“凉雨浇灭世间一切邪念的火焰。神明必将降下神罚，惩戒不敬不拜不跪之心的匪患。”
莱特·加德诺把手放在眉上挡雨，心里第一万遍咒骂巴特尔城令人生厌的鬼天气。
“哈，成为信使的第一天就如此狼狈。”
艾可·安西那穆斯躲在枞树下，镶嵌蓝纹的白袍底部已经染上了泥污。“早知道就不走这条路了，果然是很不祥的城市呢……”
“艾可，这座城市叫什么？”
“巴特尔。据说是《青历·创世纪》中将堕天的神明审判并送入地狱的升降台，用兰斯蒂古语翻译过来：斩罪之城——巴特尔。”
“现在看起来像铸罪之城。”
“我也这么觉得。”
莱特和艾可相视一笑。
“好啦，我现在只希望有一辆过路的马车，好让我们搭个顺风车避避雨。”
“为什么神使的长袍不是防水材质呢？”
“低阶神使就不要提那么多要求了，我可不信祭司大人的长袍不是防火隔热防水避雷材质的。”
“祭司大人哪有我们这样落魄的机会。”
“……说的也是。”
艾可的眼前蒙上了一层雨雾，雨滴挂在睫毛上，让她眯了眼，她想拿袖子擦一擦，却发觉袖子早已被雨水淋透。
“喂，艾可，我好像看到一辆马车。”
“我现在什么也看不见。”
“过来，我牵着你走。看样子是诺兰家的马车，希望里面不会很挤。”
“莱特，你知不知道巴特尔城内的马车不会停？”
“啊？”
“……”
“没关系，我们先到路中间去拦它——”
“你搞什么？！”
“放心，它这个速度撞不上来的。”
莱特·加德诺是莱特家族的小女儿，她聪明而有天赋，十二岁就已经学会了礼仪、剑术、骑射、历史、舞蹈的必修内容。平时总是一副沉默高深的样子，但一旦淋雨，就会说出很多与身份不符的孩子气的话。这一点，作为她多年好友的艾可·安西那穆斯深有感触。
而车夫马修先生，隔老远就看到了两个人影手牵着手小心翼翼地走到了道路中间，他不禁疑惑巴特尔城是否最近新下达了宵禁的命令，于是朝车厢内喊道：“米歇尔少爷，有两名看似是神使的人在不远处拦截我们。”
“这么快就追来了？”
艾希礼攥紧了衣兜里的易容药物。车内的气氛紧张起来，布洛迪沉声说，“我去看看。”
少年掀起一侧的帘幕，看到了栗色长发的少女熟悉的脸，他在脑中思索了几秒，终于记起了她的名字。
“莱特·加德诺小姐？”
“咦，您是？”
他做出一个“嘘”的手势，在莱特慌张提起衣摆准备行礼的时候，换了种明朗的声线。
“我是布洛迪，之前在酒会见过小姐。”
“马修先生，请让她们上来吧。”
两名淋得如落汤鸡一般的神使上了马车，艾希礼递给艾可一块手帕，艾可感激地道谢。
莱特脱下湿漉漉的神袍，尽力把头发里的水拧干。
“这里的天气总是阴晴不定。”米歇尔微笑着说，“我这儿有些吐司面包，两位小姐要来一些吗？”
“我们带了茶点。”莱特说，“我是莱特·加德诺，这位是艾可·安西那穆斯，我们俩今天刚刚考核成为低阶神使，让各位见笑了。”
“布洛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的名字是米歇尔·弗德瑞·诺兰，叫我米歇尔就好。她是艾希礼，我们一同前往奥罗斯特城。”
“那我们有一段同路的时间，请问可以借乘您的马车吗？我和艾可带了路费。”
“不必了，就当是给朋友的见面礼。”
“好，这个朋友我认了！”
艾希礼看着莱特和米歇尔很快打成了一片，心里想着这个黑发少年果真很善于社交。这时，薄荷色眼眸的少女艾可轻轻坐到她身边，“你的手帕，我改天洗干净了还给你。”
“谢谢。”
“该说谢谢的是我。”艾可声音温柔，“艾希礼小姐有没有想过当一名神使？你的气质很符合。”
艾希礼看了看她，撞入了一眸子的真诚里，她有些迷茫是否易容药效还没过，或是艾可生活的地方从未将灰发视作不祥。总之，如果她成为神使回到柏阿介城，一定会掀起轩然大波。
但是，她愿意这样回应。
“我可以试试。”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