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千五百万金币。”
布洛迪不紧不慢地出价，声音如未解冻的冰河，波澜不惊。他戴着雪白的面具遮住上半张脸，真丝手套一下一下叩击贵宾椅的扶手。那时艾希礼还不知道，少年流着一身皇室血脉，是普里维帝国的正统继承人。
“两千八百万金币。”
阁楼上的银发少女有着百灵鸟般悦耳的嗓音，梵客雅宝钻在耳边闪动耀眼的光辉。
米歇尔饶有兴趣地朝那边看了一眼。
“目标出现了啊，布洛。”
“真有你的。”
-
在普里维帝国乃至整片大陆，神使都是最高贵、最圣洁的职业。艾希礼吞下一枚药丸，是酸甜的柠檬酱味道。一刻钟后，她看到镜子里的少女变成了金发的样子，米歇尔送来的白色衣袍整齐折叠好放在一旁。她脱下了轻便的旅行装。
“先满足我一个请求吧。”
“我想知道，两位了解到的——艾兰登战争为何必败无疑——的原因。”
低阶神使由信使发展而来。信使一词，最早出现于迪兰塔赤历的古籍，经历长达百年的演变，这类群体拥有借住咒语使身体和少量物品浮空的能力，因此可以代替人们空运商品——低空空运无疑是最快捷安全的方式。
由于本体的特殊性，咒语只有特定体质和心性的人念出才会生效，因此有了“神明亲指”的光环。
中阶神使的主要任务为疗伤、治愈。他们只为权贵服侍，价格昂贵。值得一提的是，中阶神使与医生的工作并不冲突，两者可以共存，而神使疗伤的特殊性在于医治过后，一段时间会受到“庇护”，将伤害可能性降低。
高阶神使负责占卜、祈福，聆听神明的指引。作为金字塔的顶端群体，他们生而为王室服务，拥有最尊贵的地位和最璨目的荣光。其中能力最优异者，将成为王朝的祭司。
艾希礼穿着中阶神使的长袍走出试衣间时，得到了两位少年的一致好评。
“梅兰妮·艾塞芬利欧大人——”
米歇尔煞有其事地拖了长音，仿佛看见了本尊一样。
艾希礼在他们面前站定，黑色的皮靴并脚时发出利索的“嗒”的响声。
“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吧。”
“小姐怎么如此笃定我们会知道？”
“不会有人请刚认识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假扮神使的，还是中阶神使。而且，诺兰车行是已知普里维最大、安全保障最高的车行。米歇尔先生，应该是米歇尔·弗德瑞·诺兰先生吧。”
“啊，看来做了不少功课嘛。”
“恕我冒昧，两位是否曾驻足斯芬戈尔？”
“我们游历四方。”
“所以知道我是艾希礼，霍尔贝克家族的女儿？”
“小姐的名声，略有耳闻。”布洛迪抿了一口咖啡，面带微笑，“灰发就算放眼整个普里维也很少见——除了那些改变发色的人。小姐刚刚在购置易容药物，所以灰发恐怕是原本发色，这样就好判断多了。”
“您很会编故事。”
艾希礼一字一顿地说，声音越来越沉。明明是赞叹的语调，却没有赞叹的表情。
“此话怎讲……”
米歇尔看了看这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少女，顿觉她披上印了金纹的白袍之后，真的有了几分神使的威严。而布洛迪却不为所动，摆出了一副势均力敌的样子。
许久，他缓出一口气。
“确实，但我很好奇，您是怎么看出破绽的？”
“第一，那时候商铺里只有我一个人。两位如何得知我买的是易容药物？
“第二，我戴着兜帽，并且整理了衣物，远距离很难看清我是灰发。除非是神使。
“但两位需要我扮演神使的话，那显然不是。
“第三，两位一开始的目标其实不是我，我看到过两位曾指着一名红发少女悄悄‘出谋划策’。
“是走近之后，才认出了我。临时改变了主意。”
米歇尔和布洛迪对视了一眼，分别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和惊愕。奥罗斯特城移栽来的朝颜夕颜沐浴在满天橘红的暮色里，在罕见的时间点同时绽放，只是相生相伴的两株，其一趋于毁灭，其一走向新生。
“不愧是亚伦阁下的妹妹。”
“果然是因为我哥。”
这样的回答反而足够真诚，艾希礼不再延续话题。既然是认识兄长的人，一定与主城奥罗斯特交情匪浅。
“请问吧。”
“既然知道有这样的布袋口地形，为何不在出口处设重兵把守？居然放任这样易守难攻的地方被敌军夺取，使我方被切断补给……”
“当时来围追堵截的迪兰塔军队，是四十万。”
“而另外十五万，是迪兰塔的附属国欧西里斯派来的——”
“‘援军’。”
“尊贵的神使大人——”
看起来约莫十二三岁的小男孩敲开了门，毕恭毕敬地将一壶花茶端上桌。
如他们所说，神使的身份确实很好用。艾希礼心里想着，微微颔首致意。男孩愣了愣，有些不好意思地站定，小声说道：
“神使大人，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嗯？”
“怎么样才能成为神使呢？”
“……”
“好好学习哦。”米歇尔截了话头，他从房间的侧门回来，手里拿着一个包装华美的盒子。
“哎呀，这不是小琼斯吗？芙拉姑姑不在？”
“在的……米歇尔哥哥有事找姑姑吗？”
“不是我找，是你该找了。”
黑发的少年遥遥一指包厢外，下一秒，女性被隔音壁弱化但仍然惊天动地的吆喝声刺来：“巴尔勒提·琼斯——！”
男孩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
艾希礼松了口气，“这么快就回来了？”
“当然。这些都是准备工作，好戏还在后面。”米歇尔半侧过身，看着对面帘布拉紧的房间，“看起来，布洛也准备好了吧。”
“你们为什么要分两个房间呢？”
“引开她嘛。”
“她？”
“需要你扮演神使也是这个目的。不知道你有没有发觉，我和布洛迪不是一路的，我们只是偶遇又志同道合的盟友。”
“那个气度，确实很不像。”
艾希礼想起她唯一一次参加皇室宴会的时候，兄长还没有去世。亚伦牵着她的手，在人潮中替她开出一条路，或是在别人嚼舌根的时候，随手把旁边的酒杯打翻：“不准说我妹妹。”
那时，有一道来自高处的目光，冷得彻骨。年幼的女孩好奇地回看过去，模糊的灯光交错下，那人带着嘲弄的笑，金发碧眼。
“真大胆，居然用那种眼神看威尔登殿下……”
“这不是霍尔贝克家的……和传闻一样的灰发！”
“……”
威尔登·德·普里维瑞斯，最负盛名的——
“你走神了，小艾。”
米歇尔伸手在少女眼前晃了晃。
“嗯，抱歉。”
“我借车行的人脉查过一遍，‘布洛迪’这个名字的搜索结果是：无。”米歇尔伸出一根食指在少女眼前晃了晃，“这是个假名。”
“想来也是。但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因为以后我们三个就是盟友了。”
少年得意洋洋地勾起嘴角，“要猜猜吗？”他意有所指，艾希礼明白。
看台外爆发出响亮的呼声，一声盖过一声，后来渐渐奚落，最后只剩零星的、汗津津的争执。
-“五百万金币！伊诺特太太，快点放弃吧，这件商品我势在必得！”
-“六百万金币！我看你还是早点回家去吧，奥玛尔先生！”
艾希礼在混乱中强制自己镇静下来。
“你们俩在躲一个人？”
“准确来说，不是‘一个’人。”
“他们畏惧神使？”
“这倒不是……梅兰妮·艾塞芬利欧大人是奥罗斯特城著名的中阶神使，她为救人放弃了晋升高阶神使的机会，否则如今普里维的首席大祭司不会是个老头。”
“梅兰妮大人是陪同布洛迪而来——”
“但我们费尽心思把她甩掉了。趁信息还未传回主城，必须出现在瞩目的地方，让他的老熟人们看到，神使大人仍在随行。这是布洛迪说的。”
“实际上，我们躲的不是神使大人，否则不会让小艾招摇撞骗撞上枪口。”
“来到这里也不过是因为，布洛迪他正巧有……必须要拿下的东西。”
-“两千万金币。”
伊诺特太太和奥玛尔先生激烈的意念交流被一声少女稚嫩的嗓音打断，惊天的开价让台上的拍卖员有些不知所措。
“哟，来了——老熟人。”米歇尔笑起来。
布洛迪的声音贯穿了整片安静的氛围：“两千五百万金币。”
“两千八百万金币。”
“四千万金币。”
“八千万金币。”
“时候快到了，”米歇尔看了看艾希礼，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旋即朝窗口大喊一声，“一亿金币！”
“——你乱喊什么？！”
艾希礼瞪大了眼睛。
“嘘，那个冤大头会上当的。”
“一亿五千万金币！”少女的声音有些发怒。
两名少年隔空比了个手势，都从对方憋笑的表情里看到了不怀好意。像两只狡猾的狐狸。
“一亿五千万金币一次！”
“一亿五千万金币两次！”
“成交！恭喜德尔琳达·维多利亚小姐拍得139号藏品！”
德尔琳达骨节分明的手握成拳。
“真是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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