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月站在紫发女性的房间里,与那双看不透其中情感的橙色双眸对视良久。
她不太明白对方刻意将她单独叫到自己的房间,而不是叫到佩恩所在地点的用意。
只是沉默持续了良久,她开始思考着自己是不是应该问些什么。
“那个……请问……”
但只是一开口,她就不清楚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称呼——显然对方与自己的年龄相差悬殊。
“叫我小南就好。”
奈月愣了一瞬,随即面色恢复正常,“小南,请问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我从斑那里听说了一些你和鼬的事情。”
奈月的双眸微微睁大,难以掩饰对这句突兀话语的诧异,紧接着她看到紫发女性眼里的冷淡渐渐褪去。
其中显露出来的神色竟然让她有一种在照镜子的错觉。
“……真像呢。”
“抱歉,我好像不明白……”
小南的眼眸里带上了几分好像在怀念往事一般的忧伤,轻薄唇瓣略微上扬扯开一个弧度。
“那个人,叫止水吧?”
这个名字从一个陌生人的口中就这样被直白地说出来,就好像自然反应一样牵扯出了一连串的回忆。
奈月本应感到警惕与反感,但不知道为什么却有些其余的情绪将这二者覆盖了。
她只是淡淡开口,回答了一个“是”字。
“虽然我这么说你可能会觉得奇怪,但理解你的感受对我来说并不是那么困难。”
奈月不知道该作何回答,便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她。
“鼬一直询问你的那个问题……”
“哎?”
“其实答案也不是那么难以猜想吧……”
仿佛在那一瞬间,奈月明白了那种像是在照镜子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小南目前为止看起来仿佛是佩恩助手那样的存在,而佩恩真身长门的事情她也曾经听说过。
——三人中只剩下了两人,只有这一种可能性。
她开始在脑海里勾勒出小南身边曾经存在过的另一人的模样。
他是不是也像止水那样总是充当着粘合剂那样的角色,是不是总是肆无忌惮地笑着,而一到关键时刻又会变得无比可靠?
而剩下的两人是否也是在他离开之后,选择了另一种方式践行他的夙愿。
就好像她和鼬一样。
奈月不确定若是有一天见到止水,她应该如何为自己的行为开脱,她甚至没有自信能够得到谅解。
但也无妨——她想她是肯定不可能再见到他了。
“虽然晓组织成员不少,但女性只有我和你。”
就在奈月走神的时候,小南脸上的神情已经恢复往常。
“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可以告诉我。”
她点了点头。
“就这些,没有别的事了。”
“那么,我就先走了……小南,谢谢。”
奈月转过身准备离开,走了没两步却又突然顿住,随即听到了身后的疑问。
“还有事吗?”
她并不认为将与已死之人有关的回忆重新唤起是个明智的选择,却也知道伤痕永存,只是触碰与否的区别。
“……他的名字?”
奈月虽然没有转身,却感觉到小南明显迟疑了一瞬,片刻之后空气中才响起了几个短促的音节。
“……弥彦。”
奈月离开后,鼬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开始变得不对劲起来。
起初他还能勉强坐在床沿,到了后来胸口的灼痛感却剧烈到让他必须躺下。
喉咙间翻滚的血气直直涌上了口腔,他下意识绷直嘴角试图忍住,但最终剧烈的咳嗽突破了阻碍。
鼬坐起身子,单手捂住口鼻咳得撕心裂肺,同时感到猩红色的液体溢满掌心,仿佛随时随地都会从指缝流出来。
他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咳血,也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常常陷入意识中断的状态。
从蝎那里得到的普通药物起初还能勉强镇痛,随时间推移却也渐渐失去了效果。
以至于他不得不一次一次去寻求效果更强的药物,并且一次次无言地用他的方式拜托蝎保守秘密。
——毕竟时间还早,他现在还不能前往地狱,他还有需要完成的事情。
所幸蝎并不是喜好多管闲事的人,到目前为止除了他和日夜一同行动的鬼鲛之外,没有第二个人发现他的秘密。
而鬼鲛突然不会,也不敢妄言。
鼬确信自己能够伪装妥当,因此奈月也不会发觉。
他们要操心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不需要再额外添上一项负担。
鼬重新躺回床上,腾出一只手伸向床头柜抽屉的把手,一直到他第三次试图拉开抽屉却还是失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手指在颤抖。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胸口的疼痛瞬间加剧,但他这才止住了手指的抖动,从敞开的抽屉里取出了透明的药瓶。
药瓶里装着为数不多的几颗红色药丸,他取出一颗放进嘴里。
药丸顺着食道滑入胃里,接下来只需静待药效发作。
鼬知道自己会睡上一段时间,他想在意识模糊之前起身去锁上门。
但吞噬神志的黑暗比预想中要来得快些,鼬最终只来得及将抽屉锁上并处理干净掌心里的鲜血后,就陷入了沉睡。
他做了个梦。
和以往深夜时让他惊醒随后辗转反侧的那些梦都不一样。
这些年他做过无数个梦。
他梦到过在那个血光冲天的杀戮夜晚,佐助流着泪在他面前乞求活命。
他梦到过自己站在悬崖边看着止水坠落,想往前走却无法挪动一步。
他梦到过自己守在奈月身旁,但下一秒她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这一次却有所不同,他没有梦到鲜血、杀戮、痛苦,在这个梦境里一切都平凡得不真切。
梦里的鼬同样是16岁的年纪,额前还绑着木叶的护额,上衫背后还印着红白相间的团扇家徽。
他结束任务后回到家和父母打了声招呼,打算去赴约时却无奈被佐助缠住,只好带着他一起到了树林里。
四个人在树林里东躲西藏,玩着些幼稚无比的游戏,直到日暮西沉。
止水回了自己的家,他背着熟睡的佐助,和奈月二人并肩走着,看着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没有纷争,没有政变,只有她、他们。
鼬转过头去,看到那双黑眸里的光芒尚未被阴霾所覆盖,耀眼到让他不自觉眯起了双眼。
他仿佛听到奈月呼唤她的声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尽管对方就在他的眼前。
那声音听起来——恍若隔世。
穿越无数岁月才终于到达他的耳畔,他努力想要听清楚,却发现那声音的距离只是越来越远。
鼬才意识到自己需要睁开眼睛。
已经入夜了,房间内只亮着一盏油灯而已,纵然如此微弱的光亮也足以让鼬已经开始退化的视力难以捕捉清楚面前的影像。
“鼬君,鼬君?”
但奈月的声音却先一步变得清晰起来,等他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时,昏暗的光亮照亮了少女的脸庞。
“奈月……?”
他的声音仍旧有些嘶哑,却因为看到了她脸上难掩的担忧即刻恢复了正常。
“你怎么在这里?”
“……我听到你一直在咳嗽,所以……”奈月仿佛在确认鼬是不是真的无恙,上下打量着他全身,“你感冒了吗?”
“也许,没关系。”
鼬很庆幸自己将所有咳出来的血都清理干净了,但就算这样,他比谁都清楚奈月有多敏锐。
“你的脸色看起来很糟糕……”
“只是累了。”
他坐起来的时候觉得身体有些僵硬,略微活动了下肩膀,“没事的,你回去吧。”
“……”
“……真拿你没办法。”
奈月有些疑惑,她分明什么都还没说,鼬却仿佛看透了什么一样轻叹了口气。
“我什么都没说啊?”
“你不相信别人的话时,就会露出这种表情。”
鼬的这个推论太过斩钉截铁,以至于奈月真的很想看看自己现在究竟是一副什么样的神情。
“那么你既然这样说了,我确实不相信。”
既然已被察觉,奈月干脆换上了一副绝对不肯罢休的模样,“……我这里有一些药,如果你感冒的话……”
“药我已经吃过了。”
“……”
她沉默地看着他,想问的话却梗在喉咙里许久都无法说出口。
“很晚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鼬重又靠回床榻,微微阖了双眸,过了片刻听到传来一阵衣物摩挲声。
他本以为是她打算离开,但睁开眼睛时才发现少女的面容近在咫尺。
他着实吓了一跳,黑眸里闪过一丝讶异,下意识朝后退去。
奈月伸手碰了碰他的额头,过了很久才仿佛放下心来那样长舒口气。
“我已经说了,我没事。”
鼬的口气听上去没有什么波澜,却也不含着愠怒。
奈月直起身子,又打量了他一会儿才决定不再继续留在这里。
“……抱歉。”
“没关系。”
若是说她完全相信了鼬的话,那是不可能的。
那份隐隐约约的不安实在是太过熟悉,就像几年前鼬要抛下她时一模一样。
可她突然发觉自己别无办法,只有离开。
这个世界已经让鼬失去了太多的东西,她唯有相信所谓的神明,不会再继续残忍地对待他。
若说罪孽,是否也该轮到其他人去背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