鼬坐在南贺川悬崖的一块岩石上,耳畔充斥着瀑布流水的轰鸣声。
所有的回忆交织在一起堪称混乱到了极致,不断击打着他的理智,然而心中的无措和绝望却没有减轻分毫。
箭在弦上,随时随地都会发出,届时一切都不可挽回。
鼬早已经在心中拟定好了要做的一切,可却始终无法驱散走心底这份深不见底的阴霾。
所有的出路都被堵死,只剩下一条路,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
他几乎是被推搡着、逼迫着,选择去杀掉自己所有的族人。
当他面对三个父亲的同事时,看到的是他们的自大、愚昧、无知,甚至无法保持一贯的冷静,只想着给他们点教训,让他们了解到自己的实力。
当他与父亲在家中长廊上擦肩而过时,他甚至不屑于给对方一个眼神。
宇智波自取灭亡的原因之一便是高傲,但却根深蒂固,任他用尽所有方法都无法去除。
可是。
他的身后衣衫上毕竟铭刻着宇智波的家徽。
他也曾为自己的家族而自豪过,也曾在敌人面前大声念出自己的姓氏。
他也曾与父亲有过属于父子的时光,在疲累时倚靠过母亲的肩膀,虽然那已经是很久以前。
他也知道宇智波之中有很多很多的人是迫于威压,才不得不对激进派的主张听之任之。
他更知道一族之中有止水那样甘愿奉献生命的人存在。
有奈月那样的人存在。
奈月。
可他真的不得不离开,不得不动手了。
鼬俯下身,下意识感知了一遍周围,再次确认无人之后,将脸埋在双手之中,双眉紧紧拧在一起。
可他不想离开,也不想动手啊。
无法忘记奈月那时倚靠着自己的肩膀,满脸泪水的样子。
她不是爱哭的人,可近日流泪的次数却越来越多。
她以后还会哭吗?
而他能为她拭去眼泪的次数已经快归零了。
鼬的愿望是消除世界上所有的纷争,不再让任何人遭受痛苦与失去。
可是奈月失去了父亲,失去了朋友,止水被自己推下悬崖,他更无法继续留在佐助身边。
他仿佛一事无成。
无论发生什么,只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我永远都不会背叛你。
鼬君,振作点。
哥哥,欢迎回来!
他的亲人、他的挚友、他的……
恋人两个字卡在喉咙里,呛得他透不过气来。
鼬根本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资格说喜欢,哪怕作为忍者的他还不完美,他也曾以为能和对方一起慢慢去探索道路。
可这喜欢如今变成无尽的伤害。
而他还是自私地不希望让奈月参与到这场血腥的杀戮之中。
“呜……”
鼬是很少流泪的,更不会在人前这么做。
不仅仅是身为忍者的准则束缚着他,除此之外还有自尊。
可如今这里空无一人。
湿润的液体从指缝间流出,鼬紧紧咬着牙关,感觉四周的声音都开始变得朦胧。
他该怎么做?
止水。
止水……
止水!
回答我啊!
鼬坐在这个挚友离开的地方,企图从空气里获得一点点的反响,却始终没有任何熟悉的气息。
鼬一直认为隐忍与决断是忍者的两大要素。
可他现在做不到决断,亦无法隐忍。
只有这次、只有这次。
呜咽声从唇边溢出,透过紧攥的双拳钻了出来,漂浮在空气之中。
他必须做,必须成为罪人,也必须离开她。
所以,在这之前——鼬想将心底所有的情绪倾泻而出。
可是,背后却有人无声地接近,鼬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觉得肩膀被人环住。
温热的气息扑在耳边,鼬身子一颤,下意识就企图挣开束缚逃离这里。
他根本用不着去思考就知道是谁。
除了他和止水以外,只有一个人知道这里。
也只有一个人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鼬无法开口,也无法作出任何动作。
可背后人的动作却坚定无比,仿佛如何都不愿意放开。
鼬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善于伪装的人,只要需要,内心百感交集表面也可处变不惊。
可她却总能识破。
他放弃了挣扎,双手垂在身侧,也没有抬手擦去还残留的泪痕。
他们就这样一直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很久都没有动弹。
“鼬君。”
直到奈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鼬才闭着眼睛,微微朝着她的方向偏过了头。
“没事的,没事的。”
她的声音听上去冷静而温暖,短短的几个音节饱含着抚慰的意味。
他终于伸出手,将冰凉的掌心覆盖在奈月的手背上。
短短几天,奈月几乎见到了鼬鲜少露出的所有面貌。
愤怒、失控、悲伤、绝望。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走上前去半跪下来,抱着背对着他的人。
要找到鼬根本就不难,因为他们同样思念着止水,同样抱有着追问。
所以他只可能来这里。
“鼬君。”
她轻轻开了口,听见衣物摩挲的声音,随即睁开了双眼,腾出一只手抚上鼬的侧脸。
指腹在皮肤上轻轻摩挲,将残存的液体拭去。
鼬没有回应,却微微回过头面对着她。
奈月抱着他的手臂收紧了些,几乎是用尽力气扯出嘴角的一个弧度。
“没事的。”
现在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她想不到鼬除了她还能够依靠谁,她也不想再在这种时候继续被他隐瞒。
她要让鼬明白。
“没事的。”
奈月重复了一遍,低下头将下颌搁在鼬的颈窝处,闭上了眼睛。
让他明白他不是孤身一人。
让他明白她绝非一时兴起,而是深思熟虑。
让他明白无论前路如何,她都能够承担。
她有足够的资格和力量与他并肩同行。
她毫无畏惧。
“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在你身边。”
她不需要鼬的欺骗和保护,她需要信任。
这是她最后的机会,抓紧这份随时会流失的珍视之物。
“鼬君,请依靠我。”
鼬的唇瓣颤抖着,半晌才挤出了轻轻的回应。
“奈月……”
那声音沙哑,还带着哭腔,奈月睁开眼睛,抬手轻轻抚摸鼬的发顶,像他曾经做过的那样。
“信任我吧,我会比你想象的做的更好的。”
“不要自己去承担一切,我也能像止水那样成为你的支撑。”
“我会认可你的执念,守护你的愿望。”
“无论要做什么——”
她感觉到鼬的手覆盖住了她的手背。
“让我和你一起。”
哪怕前路是黑暗,是深渊,是无止境的逃亡。
她也愿意。
“哦?到的很早嘛。”
鼬听见背后传来男性低沉的嗓音,不自觉就攥紧了放在身侧的双拳。
“要你说的都说了吧?”
“……我怎么说也算是你的前辈,你也应该稍微客气一点吧?”
鼬回过头,目光冷冽地打量动作漫不经心的男子。
“……好了,不要用这种眼神,我都按照你说的告诉她了。”
斑走近几步,轻笑了一声。
“你们真有趣,宇智波奈月让我隐瞒你,你又让我隐瞒她。”
鼬有些不想听下去,却又没有开口说任何话。
“她已经完全相信了,我告诉了她你会从哪里开始,并且也给了建议让她不要太早行动——”
斑似乎刻意拖长了语调,观察着鼬的神情。
“所以她应该会在自己的房间里老老实实等着吧,你就能做你想做的了。”
“我知道了。”
“让她去不就好了吗,何必管那么多?”斑耸了耸肩,“而且她活着,也未必……”
“闭嘴。”
鼬开口打断了他,回眸望了眼天色。
“就像之前说好的,你负责另一半街区。”
话音刚落,他轻轻点地就瞬身离开——
——前往他的第一个目的地。
房间内一片黑暗,奈月孤身一人站在窗前沉默等待。
还有一个小时,骤变就将开启。
鼬见到她势必会非常惊讶吧,她也对此觉得无比紧张。
甚至想好了无数种情况,该如何对他解释,如何让他信服。
透过窗户能够看到的明月未免太过皎洁,与即将到来的夜晚太不相符。
届时,这银白便也会反射出血腥的色泽,连同她的心灵一起。
从宇智波武器店购得的短刀和苦无并排放在一侧书桌上,奈月朝它们投去目光。
金属泛着森冷的光泽,她走了过去。
尽管那晚鼬已经答应了她,奈月也不觉得鼬就会放任她一同行动,因此她必须在鼬无法想到的时候出现并且动手。
她帮助斑将一族所有隐瞒了鼬和村子的政变计划告诉了鼬,使他能够及时采取行动。
斑作为回报,将鼬的计划也透露给了她。
奈月其实并未杀过人。
警务部队之前简短的下忍生活并没给她去动手的“机遇”。
今晚将是她第一次夺人性命,夺得也将是她的族人。
说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
她害怕到想要逃离、想要挣扎,脑海里却时不时浮现出鼬的身影,催促着她迈出第一步。
只要杀了第一个,后面的就会简单许多。
她料想自己的动作应该是比较缓慢的,估计也没办法做到太多。
但只要做了,她便是同谋,鼬也就没有继续推开她的理由。
奈月觉得止水应该是会反对如此的,却也意识到在他坠入深渊的那一刻——他也一定预料到了他们会做出如此决定。
她猛然伸出手握住了短刀的刀柄,低下头对着空气喃喃自语。
“谁让你死了……笨蛋……”
唰啦。
门被拉开的声音几乎是毫无预兆的,奈月猛地一怔,下意识就将短刀拔出面对着来人。
而就在看到对方面容的那一瞬间,她的动作僵在了原地。
“鼬君!?”
斑骗了她。
这个念头不费吹灰之力就冒了出来,仿佛开启了连锁反应那样,下一个念头跟着出现在脑海中。
是鼬让他骗自己的。
霎时,心底有某种情绪升腾而起,奈月的眼底顿时变得湿润。
她松开短刀任凭它掉落在地上,频频后退,转身翻上了窗台。
可鼬的动作要快得多,力气也比她大得多。
他按住她肩膀的动作是那么用力,让奈月误以为她的骨头都要被捏碎了。
下一秒她就对上那双熟悉的黑眸,而那双眼睛里所蕴含的深邃比以往任何一刻都要复杂。
“鼬君……你答应了我的……!”
那一晚,当她告诉他最终抉择之时,他分明表现得那么真诚。
“你说过要让我一起的!!”
“对不起……”
鼬的眼眶似乎变红了,又或许只是奈月的错觉。
“谢谢你。”
这时,黑色的鸦羽在他肩头聚集成形,她看到了那只眼睛。
血红色中漂浮着的万花筒图案。
止水的眼睛。
——别天神。
足以在对方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改变思想。
奈月扭动着身子,顾不得视线渐渐模糊,指甲划拉开鼬的手臂皮肤,死命得想要挣脱。
“谢谢。”
“忘了我吧。”
鼬的声音听上去遥远得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可就在她看见乌鸦的那一刹那,别天神已经产生了作用。
思维被切断几乎是突如其来的,奈月觉得眼睑渐渐沉重,甚至连一丝去抵抗幻术的力量都没有。
没事的,没事的。
她似乎又听到了止水的声音,和鼬的声音混合在一起,轻柔温和。
她今天应该经历这些吗?
她今天究竟应该要做些什么?
奈月闭上眼睛,任凭大脑变得一片空白。
晕过去的前一刻,她只知道,自己再一次被那二人拦在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