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巧看见停留在自己肩头的乌鸦,属于止水的万花筒花纹赫然其中。
尽管别天神不是他的瞳术,借通灵兽施术也消耗了一定的体力。
他的四肢有些僵硬,却无论如何不愿意调整姿势。
止水曾经嘱托过把他的眼睛使用在正确的地方,也曾经嘱咐过他要好好照顾奈月。
而别天神已经不可能再用来阻止父亲了。
一是他与止水不同,不受族人信任,要发动别天神的机会少之又少;二来他已经得知了团藏的不信任,哪怕是发动成功也容易被他颠倒黑白,反倒将一族态度骤变视作新阴谋的起点。
况且止水将眼睛交给他保管,就是不希望别天神再度在众人面前显现力量而遭遇争夺。
村子和一族都禁不起折腾了。
鼬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
所以他将别天神用在了别处——完全是用在了自己私人的地方。
鼬已经无暇去思考对错,也无暇去顾及这是否也是已故挚友所愿,这是他唯一的方法。
奈月与佐助不同,身为警务部队的成员,鼬无法让团藏答应留她活口的条件。
——他给奈月下了名为“逃离木叶且终生不再寻找他”的幻术。
同时也让她忘记了对自己的感情。
一旦奈月醒来,她将只记得自己逃出生天,只记得那个手执长刃身染鲜血的身影。
她不会再记得她所喜欢着的宇智波鼬。
他将仅仅作为欲夺走她姓名的叛忍而存在。
她也不会因为憎恨与仇意来寻他。
他将完全退出她的生命。
她可能会恐惧、会惊慌、会悲伤——对那逝去的一切。
但是奈月一定能开启新的生活,忘记那血腥的过去。
这就是鼬所愿。
——尽管是他所愿,他却还是没能够抑制住心底涌起的伤感。
他们将形同陌路,他将被完全忘记。
若是再度相见,鼬将再也看不到奈月眼里总是含着的纯粹而坚定的光芒。
行动开始的时间已经迫近,他却贪恋起这份最后的温暖。
这就是鼬最后一次见到奈月了。
他垂下头,下颌抵在奈月的肩窝处,在她耳畔说着一些她所听不到的话。
“奈月。”
鼬伸出手来轻柔地抚摸着少女绑在脑后柔顺的发丝,另一手支撑着她的上半身。
他终于要失去一切,如此一来他才能无悔向前。
无牵无挂,无依无靠。
当这最后一抹温暖也流逝之时,他就能成为叛忍走上赴死道路,也不会再伤害到任何人。
“你……”
近在咫尺显得有些苍白的侧颊上还残留着尚未干涸的泪痕,鼬凑上去极轻地吻了一下。
“我真的……”
也许是他也知道自己此生注定将行走于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鼬此刻只想向这生命中仅存的光亮靠拢。
奈月、止水、佐助。
他至少能保住其中二人性命,以他的沉沦为代价。
鼬毫无怨言。
所以鼬觉得——现在的他可以不需要再维持理性或者冷静。
没有人能听到,没有人能看到,奈月的意识还在接受着别天神的改写。
“我真的好喜欢你。”
她仿佛是这十三年中出现在生命里的礼物,在最后那段被绝望掩埋的日子里安静地发着光。
鼬自幼来就很独立,很少撒娇,也很少有朋友。
可却居然体会到男女之间的情感是什么样,连他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
因为难能可贵,如今要失去才激起了这份强烈的涟漪。
初见时她显得笨拙而怕生,眼睛里的光却几乎让他移不开目光。
偷看他训练被发现时,她脸上那无措而窘迫的模样。
练习豪火球时失足落水。
被止水逗弄时脸红着反驳的模样。
直子死时的失魂落魄。
与他争吵。
与他和解。
……与他同在。
一切一切。
鼬渴望着能记住他们相处的每一个片段,记住她的容貌,她的一颦一簇——也许他能撑过未来的几年。
至少知道她还活着。
鼬不相信有来世,但是——
“也许下一世我们能做普通人。”
没有战争,没有家族,没有束缚。
“……对不起,再见了。”
鼬再度收紧了手中的力量,将心里残存的愧意与留恋抹去,将她抱了起来。
这时,身前的空间恰好扭曲,佩戴着橘色面具的人缓缓显形。
“搞定了啊……可你到底做了什么?”
他摸着下巴走过来,俯身打量着奈月的脸。
“普通幻术的话,她很快就会醒的。”
“……不是普通幻术。”
鼬将奈月交到斑手里,手指在她前臂停了一瞬,随即就放了下去。
“先把她藏到你藏身之处,然后……”
“等灭族完成后,就扔进森林里,对吧?”
在斑说出扔这个字的时候,鼬蓦然就觉得气血涌上双眸,回身瞪着他的时候眼睛里已经映出了黑色勾玉。
斑耸了耸肩,“你还是保存点体力比较好。”
“无需你多嘴,照做就是。”
“啊,西边就交给我吧。”
鼬不再回答,小跑两步从窗口翻了出去。
离开时,他没有再回头看奈月的房间一眼。
至此,一切都是过往——前路漫漫,他将独自承担。
鼬决心不再给自己任何犹豫的机会。
借着夜晚的黑暗隐蔽身形对执行过多次暗杀任务的鼬来说不是难事。
每次闯入家中的时候他都悄无声息,在对方尖声惨叫引起他人注意之前就夺走了对方的性命。
除去个别人以外。
此时此刻,鼬甩去刀刃上站着的鲜血,任凭红色液体滴落在回廊上,触目惊心。
对面站着的人纵使正在努力使自己看上去平静,双眼却只是传递着数不尽的恐惧、不解和愤怒,以至于双腿都不住战栗着。
“你、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如出一辙的质问,鼬似乎都有些厌倦回答了。
在他和奈月进行那场已经过去很久的对决时,他就知道拓真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自傲却又肤浅,空有一腔热血却也没办法做出什么改变现状的事情。
可悲。
他抬步走近,握紧了手里的太刀,看着拓真步步后退。
拓真的神情变得愈发扭曲。
“那么奈月呢!你也不管她的死活了吗!”
仿佛是认定了这个名字会让鼬动摇一样,拓真声嘶力竭地喊了出来。
鼬在回廊尽头停下脚步,眯了眯眼睛。
在这样的一个夜晚,他既然已经选择夺走一族所有人的生命,这个人只是其中之一。
心灵渐渐在不断重复手起刀落的动作中归于麻木,他现在感觉不到任何东西。
他忽然想起奈月说过拓真不是个坏人。
——她是对的。
“回答啊!!”
“她死了。”
下一秒,拓真的表情转为惊愕,目光里充满了不可置信。
“你、你怎么能……!”
“为什么不?”
鼬反应过来时,发觉自己在笑。
“她自始至终站在你们那边,当然是一样的结局。”
鼬还没有叛逃,可他叛忍的身份实际上已经开始了。
他能杀父亲,能杀母亲,能杀挚友,自然也能杀掉对自己抱有好感的同族少女。
一切都合情合理。
拓真的背部抵着后墙,眼角渗出些许液体。
“混蛋!!!杀人狂!!”
“不要把我和会感情用事的你们混为一谈。”
他抬手提起太刀,刀刃反射着月色晃进了他的眼睛。
“做好觉悟吧。”
“等、等等……!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而鼬并没有等到拓真将话说完,就刺穿了他的心脏。
生命的尽头,眼前的少年只是颤抖着,眼睛里的光一点点消失,到死都不知道鼬这么做的理由。
鼬觉得身心俱疲,一次别天神两次月读带来的身体负荷,再加上手刃双亲所留下的绝望还是让他没能忍住眼泪。
而偏偏是在最不凑巧的时候,在他转头望向佐助的瞬间。
鼬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只是想回头看一眼,再看一眼自己唯一剩下的联系。
也许他潜意识中想让佐助记住些什么,才会流下泪来。
之后佐助昏了过去,他也得以顺利离开了街区。
在向三代请愿之后,他来到了和斑约好的地方。
风放肆地席卷着冰凉的空气刺痛每一寸皮肤,鼬走过去,尽力不让人察觉地扶住高台的栏杆,不让自己即刻就失去支撑跌倒。
“……休息一下吧。”
“不需要。”
“我已经将绝伪装成她的尸体了——所以现在没有什么需要你的担心了。”斑转过身对着他,“否则你会坏掉的。”
鼬扶着栏杆的手力道大了些,略微弯下腰遏制住涌上喉咙的胃液。
明明方才动手时什么感觉都没有,此刻却好像一切都复苏了。
他就这样咬着牙齿停留了好一会儿,大脑不自觉地旋转着确认自己已经处理好了一切。
奈月的尸体被伪装妥当,所有人都会以为她也一样死在了那场灭族中。
“我说了不需要,可以走了。”
“现在?”
他点了点头。
斑的嘴角带上一丝怀疑的微笑,“你不会因为不忍心最后前功尽弃吧?”
“……她已经不记得我了。”
鼬松开手,足尖点地跃上栏杆后率先跳入深不见底的夜色中。
他只想最后看她一眼。
之后奈月会去哪里,会做什么,他都不会再与她有所交集。
也许他会暗地里做些了解,偶尔派通灵兽去看一看,但他们不会再有任何交谈。
所以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鼬不想承认此刻决定抛弃过往的自己还存留着眷恋,但他确实有。
——直到当他推门而入,发现斑的藏身之处空无一人。
奈月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