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S子
陆府的下人都知道，要在陆府侍候一定得记住几件事。一是守好本分，少说话多做事；二是不要对自己职责范围之外的任何事产生不必要的好奇心；三是面对二位主人无意间撒的狗粮千万要心平气和，不能露出惊讶的表情，不要露出羡慕的神色，更不可暗自心生妒忌。
除了这三点之外，只要注意别惹两位主人不高兴就行了。
尤其是不能惹女主人，因为惹到男主人多半是直接被发卖出府了事，但如果惹到女主人的话，其实女主人最多只是给个冷脸而已，可男主人会很不开心。男主人一旦不开心了，就会先把惹到他的人整得半死，然后再发卖出府。
陆府的男主人那可是下狠手不眨眼的锦衣卫头子，他要把人往死里整的时候，绝对是会令人生不如死的噩梦。
所以简而言之，小心些把陆夫人伺候好了准没错。毕竟陆大人不恶而严的气势教人望而生畏，无论谁在他面前做事时都会不由自主愈加谨小慎微，实在很难出什么惹人嫌的纰漏。因此只要大家尽心让夫人开心，那全府上下就会和乐融融、主仆尽乐、皆大欢喜……
才怪！
他们都漏掉了一种可能性。
——即使他们这些仆从们都兢兢业业，也还有一个人可能惹火夫人啊！
「陆绎！」
一声怒吼从关上门的正房传出来，原本还在附近步调稳稳各自忙碌的仆役们瞬间作鸟兽散，全都躲得远远的。
房内，袁今夏正在愤愤朝她端坐在桌前品茗的丈夫喷火：「为什么啊！为什么又截我案子！我马上就能抓到人了！结果被截胡！！你们！你们锦衣卫真的是太……」卑鄙、无耻、不要脸一类的词在喉咙里咕噜了一圈，终究没舍得讲出口来骂眼前人，憋屈地选了个不那么有杀伤力的，「太霸道了！」
陆绎听着不痛不痒的义愤填膺，搁下手中的茶盏，另取了一只斟上七分，抬臂拉着今夏坐下来，将茶盏递过去，见她一口气灌下去一大半，又蹙眉叮咛了声：「慢点儿喝。」
平常一口一个「大人」的叫得紧，唯有生气时才会连名带姓吼他。尽管他喜看她这样生气勃勃的姿态——应该说，她的每一面他都乐于一再亲历——不过气极终归是对身体不好，他也舍不得。
因此待到今夏稍微顺了顺气，陆绎语气柔而缓地分辩道，「那个人犯下的几宗大案，牵涉其中的官员上至从一正二品，今上亲自盯着追捕进展的案子，莫非你还觉得是美差？」
「这个嘛……唔……」今夏的气焰霎时灭了。她想象了一下自己办案的时候，有天子在顶头督促的情形，立刻感觉这压力山大，她一人承受不来。
「何况此人身怀精妙武艺，单凭六扇门捕快的三脚猫功夫，应付得过来？」
这话说得不太好听，却是让人无从反驳的大实话。
六扇门的捕快虽然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就能胜任，但毕竟不如锦衣卫要经过残酷的竞训，从无数候选中胜出的凤毛麟角才能入编那般苛刻。
大部分的六扇门捕快在成为官役前也就是寻常百姓，最多不过习过几套拳强身健体。进了六扇门后随着各自跟的捕头练些衙门里的武道，面对普通人能控制住场面，可真遇上那些练家子的话，实在不怎么够看。
「话是这么说……」今夏的声音闷闷的，很是沮丧的样子，「可是这回的悬赏奖励五十两啊！总捕头那抠门儿可从来没允诺过这么多银子的！」
破案的赏银通常是三法司酌案拟定或者委托人许下的。既是为了鼓励捕快们查案，自然不能给得太寒酸。然而一份赏银经过层层盘剥，真正落到捕快们手里的其实很有限，三两五两都是多说。所以这回能让总捕头一股脑吐出来五十两重赏，足见此案是真的难办。
可陆绎听得哭笑不得。「家里又不缺这五十两银子。」
出生在圣眷深厚的官宦世家，又有善于经商的外家和私产在，陆绎打从有记忆起便没为银子愁过。而自从今夏嫁入陆府，账房事宜即尽数交予她管理，陆家这份家业价值几何，她总该清楚的，因而每每见到她露出当初那副见钱眼开的小模样时，总是矛盾地既欢喜亦无可奈何。
今夏被他一噎，顿了顿，「……而且我都跟几个同僚夸海口说我肯定能抓到人，结果最后没把人带回六扇门，我不要面子啊！」
「面子这种东西……」
「最是无用。」今夏泄气地补完。
他这句话她听过不止一遍。平时倒也深以为然，但若是再加上「五十两」的份量之后……她觉得她的面子偶尔还是可以抢救一下的。「我知道。可是这么难的案子，我要是办成了，那多威风呀！」
末了，她压低声音，满腹不服气又没胆直言地把话囫囵在嘴里嘟嘟囔囔着，「再说我又不是办不成，明明我都找到人的藏身地了……」
哀怨的小眼神朝身旁的人瞟了又瞟。
陆绎微微一哂，顺着今夏的话道：「看来是让夫人受委屈了。」
「那可不？」
「这么大的委屈，一定要好好弥补夫人才行。」然后起身，再俯身，一个横抱。
「诶？诶！大、大人！我不是这个意思……」
怨怼悉数掩入帷帐，渐渐地，化成了嘤咛的讨饶与吟啼。
……
次日一早，六扇门总捕头捧着来自诏狱的供状，小心翼翼询问送犯人口供来的岑福：「这个、岑大人，陆大人的意思是……？」
以往遇到六扇门的案子和锦衣卫撞上时，他们六扇门何曾有幸收到锦衣卫送来代审的供词？通常不是将案子拱手转交锦衣卫，就是流案不了了之。所以这回北镇抚司竟然送了犯人的口供供他们六扇门结案，着实教总捕头深感受宠若惊。
「大人说了，今次能迅速破案，多亏了袁捕快的追踪术。听闻此犯在六扇门也挂了档，便顺一道审了。」
「多谢陆大人！」
「总捕头不必客气，你只需记住，此番破案的最大功臣，当属袁捕快。」岑福面无表情道。
总捕头眼珠一转，懂了。
「明白，明白！待会儿就全衙门通告袁捕快破案有功，还有结案的赏金也全数奉上！还请岑大人向陆大人带话，请他放心。」总捕头连连拱手。
「那便好，我就不多留了，告辞。」
「送岑大人！」
岑福飞快离开六扇门，走到无人看见的角落，捂脸站了许久，才勉强缓和了满身尴尬的情绪。
上六扇门为夫人讨要赏金这种事，他做得真是满身不自在。区区五十两银子，他这一登门，谁都明白是大人的意思，日后在六扇门，他们大人怕是洗不脱「贪财」和「畏妻」这两个「美」名了。
面子都是自己给自己下的套。
但夫人的面子，是陆绎甘愿自己进去躺好赖住不走的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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