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澜殿后殿。
邝露于温泉水中,发现自己的皮肤渐渐失去了原有的光泽和弹性,她隐隐感觉到自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衰老。
她明白,那是自己的身体在一点点被蛊虫侵蚀的结果。这个月的信期没有如约而至,所有的变化都在告诉她,要尽快做出决定了。
润玉不在殿内。准确地说,他并不在碧霄宫中。一早连舟匆忙而来,请他升帐誓师。
看来,是南地翼军那边又有了新的动作。她身处敌营,可心系哪里?邝露抬手掩住了面庞,温热的触感让她的神经微微麻痹。
邝露起身,水中的阻力纠缠羁绊着她的双腿,似是在极力挽留着什么。
镜尘阁。
通往房间一侧的贝类翕动开合着。邝露仔细观察那些贝类:一共七枚,开合频率却不一致。凝神辨听,水中有几不可闻的音符流过,宛如在吟唱--那是润玉在书房的门口设置了密锁。
书房里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能使得他设置如此繁复的密锁?虽然她行至这里并无明确的目的,可这一切就像是天意,指引着她来到此处。
邝露拾起路边铺就松动的石子,蹲在阶上尝试着用最为老旧的方式去和它们“交流”。她轻轻地敲击着,仿佛随着它们的音调在附和。只一会的功夫,七枚贝壳同时闭得严丝合缝,大门应声而开!邝露心下欣喜,起身迈上石阶。
室内的布置并不繁琐,是润玉一贯从简的风格。只有密密排放的书架,一个案桌,一盏孤灯。桌上只放着纸笔,砚台和墨块。
邝露默默行走在书架之间,手指轻轻划过他的书籍,左不过是些典籍珍藏。目光逡巡着,忽而落在最底层一排毫不起眼的角落里,那里的书册已经蒙上了一层尘--如此爱干净的一个人,想必是不让他人进书房的缘故。
只是……邝露疑惑,借着昏暗的光线,她隐隐察觉到有一卷书册上没有积灰。她蹲**,轻轻抽出那一本--灰蓝的封面再普通不过,封面上也并未注名。
邝露轻轻翻阅着,这是一本修行术法的书卷。润玉是天魇阁的少主,她想起了早几个月前南地刚起波澜述白失踪的那次,死了两个苍翼的士兵。他们的颈间有极为细小的伤痕,后来邝露明白那是针孔所致。
她还记得,润玉送她那件水天一翼之时,曾说起他母亲的身世。他说自己的母亲,是蜀地的一位绣娘。以润玉的聪明,怎会给她有一丝一毫可能察觉的机会呢?不过话又说回来,以她的谨慎,何至于很晚才证实发现,润玉就是幕后的那个人。
邝露无奈笑着,接着翻阅那本书籍。她所有的表情和心绪,都在“苍穹烬”三个字应入眼帘的瞬间凝固了。
苍穹烬,逆风化羽,燃尽苍穹。
邝露的手在微微发抖,她听说过这种极为狠辣禁术。取幽冥之火逆天而行,燃尽天属所有生灵。施术者修炼之时,每月会承受一次难以忍受的热毒反噬之苦,成功施术后,余生也将承受莫大的痛苦。如在修炼过程中稍有不慎,便会因血脉愤张而亡。
她想起了在忘尘谷温泉中的那晚,沸腾的泉水和润玉血红的眼眸历历在目。书册从苍白修长的指间滑落,邝露身形不稳后退了两步,差一点撞到身后不远处的书架。
润玉……为何会修炼此种禁术?是为了,对付云浮?
邝露难以置信自己所看到和猜测的一切,怪不得润玉的性情大变。或者说,他的情绪时好时坏,极不稳定。这些,都是修炼禁术带给他的反噬。
润玉是鲛人,体质本属阴寒。如此每个月他都要经历热毒的侵袭,他是怎么熬过来的,邝露不敢想……她颤抖着蹲**,复又拾起那本书,疯了一般找寻可以与热毒相克的解法--然而却一无所获。
这种术法,就像一条有去无回的路,只能前进。一旦中止,终生修为化为乌有,回头无路,堪堪挣不脱的死局。
邝露的心瞬间跌落至冰点,泪水割碎了字里行间透出的深沉绝望。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从这场仇恨中解脱,还他健康和快乐,让他余生都像自己初见他时那般温暖?
泪珠滴落,她别过头堪堪避开了泛黄脆薄的书页。
“斩杀宿主,可使修炼者得以解脱。”再回眸之时,一行字映入眼帘。
宿主……
那个给润玉灌输仇恨的人--润玉只是她的复仇工具而已,用来颠覆云浮的统治。这么久以来,润玉一直被她控制着--对亲生骨肉尚且如此,遑论他人之子。
邝露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将书册放回。出门时,将密锁复位。
未晞殿。
“少主还没有回来吗?”榻上的女子微微揉着眉心,慵懒地问道。
“回禀主君,还没有。”
“洛宸,真是个难对付的人。”
紫衣女子没有再说什么,默默在身边伺候着。
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弈瑶问了一句:“武陵的那个少将,最近可有什么动静?”
“并没有。”紫衣女子淡淡回应。
弈瑶看了一眼,暮雪垂眸恭顺侍立在旁。
“呵……”弈瑶轻轻放下了琉璃盏,“想必,她也是闹累了。刚来碧霄宫,就搅得阖宫上下不得安宁,羽儿也是过分骄纵了她。”
“主君,请恕属下直言……”暮雪突然跪地。
“想说什么就说吧。”
“那个少将,不是我复族军的俘虏吗?为何今日少主出战,不带上她一起,逼洛宸就范?”
一丝冷笑浮现在弈瑶的唇角,“她的用处可大着呢。你以为,仅仅是这一场战役的胜利么?亏你还协辖复族军多年。”
“暮雪愚钝……”女子喏喏。
“今日开战如若带她,万一她和洛宸两个之间通了什么暗语,或者彼此早有约定,那丫头阵前身死,那我们岂不是得不偿失?”
“主君是指,洛宸会杀了她?”
“我不能确定。但是以她的脾性,是宁死不会让我们如愿去威胁翼军以达到任何目的的。以武陵的传统和血性……”她的眼神空洞着,似是在回忆着什么。“也定会成全她的愿望。”
“看来主君已有部署。”
“那是自然。”弈瑶微微笑了笑,“再说了,我可不想她死在羽儿的面前。毕竟羽儿对她,还是很在意的,我不想做得太绝。”
顿了一顿,“如果计划有可能得以实现,那么成全羽儿的夙愿,未尝不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
“主君虽对少主严厉,但看得出来,也是十分关心少主的。”
“待攻破云浮城的那天,羽儿可以水翼两族为聘礼,迎娶他心仪之人,受到最为瞩目的祝福。而我,也终将回到那个原本就属于我的位置……”弈瑶目光空远,好似又回到了从前,又好似,看到了未来。
暮雪端着琉璃盏的手,微微颤抖。
原来,自始至终,都不曾有过她。也永远,不可能会有她。
“你下去吧,我累了。”弈瑶淡淡,“待羽儿回来,记得来告诉我。”
“是。”
未晞殿玫红的帷幔,借着殿内明亮的光,映在紫衣女子白皙的脸庞。她的脸微微泛着红光,透着说不出的美丽和魅惑。
也许,换做其他男人,都将成为她的裙下之臣。可是偏偏,她只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