邝露发着烧,洛宸已在榻边守了一夜,他探了好几次温,无论用什么方法都不见效。伤口已经被雨水泡得浮肿泛白,也正是因为伤口发了炎,才高烧不退。
洛宸看着邝露,沉睡中的她很安静,这一刻的时光他是贪恋的。如果她醒来,想必是不愿和自己多呆的。
曾经就是这样,现在她知道了婚约的事,以邝露的性格,多半是会拒绝自己。她刚刚从自己这里回去不到半日,就被老师赶了出来,心里一定很难过。
他这次来南地,其实并不完全因为公事。他本以为和邝露,还有很多的时间。却不曾想,与她错过了太多的时光。
这么多年,他都以为他们是命定会在一起的,所以他以为不必急于一时。直到洛羽的出现和母亲的过世,让他明白,机会是稍纵即逝的。有些人,有些事,那么容易就错过了。或许,不属于他的,终究会错过。
自邝露上一次回云浮至今,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她的心,她的人,都已经属于了另外一个男人。就在自己从未得到过她之时,便已然失去了她。
所以昨夜,他很庆幸邝露终究还是选择了翼军这一边。无论她的选择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他都为自己能够和她始终并且继续并肩作战而感到欣慰。
他不是没有想过,如果邝露最终选择了洛羽,那么自己今后将待如何。就像昨夜,他第一次害怕,害怕邝露会和自己不在同一条战线上,害怕邝露会选择一条与他相背的路。然而,没有如果。
洛宸的目光不觉间落到桌角的佩剑上,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那柄风云刃。那是邝露毕业授衔之时,他亲手给她的。
他还记得,那一届只有两名女学员获得了风云刃,因此特意在外鞘上镶嵌了一颗蔚蓝的明珠以示嘉奖。
那一天,邝露单膝跪在耀灵殿前,他亲手为她佩戴上了肩带和臂章,并将特制的风云刃颁给她。他还记得那一刻的邝露,沉静里带着一丝欣然的骄傲。他陷入了回忆之中,虽不是什么惊涛骇浪的过往,在他看来却也弥足珍贵。
当他再看向邝露的时候,发觉邝露已经醒了。只是她看向自己的眼神,让他觉得很陌生。他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醒的,或许她是看自己太入神怕打扰才没有出声。洛宸连忙整理好思绪:“你醒了……感觉好些了吗?”洛宸柔声问道。
“殿下……”邝露声音虽轻微,洛宸却也听得分明。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洛宸,眼底闪过一丝失落。
“邝露,你这是在怨我吗……”
“邝露不敢。殿下何出此言?”
“从前,你都是叫我将军的。”
仅一夜之间,邝露就对洛宸改了称呼。就连邝露自己,都不知为何就这般叫了。
“邝露,你这样只会让我觉得,我们越来越远了。”邝露怔着,未发一言。“你可知我在你这,既不想做将军,更不想做什么殿下。”
邝露撑着起身下榻,洛宸一惊上前握住了她的手臂。
“你去哪?”
“谢谢将军对邝露的照顾,只是我留在这里多有不便,还是先回去了。”
“老师正在气头上,你现在如何回去?”
“早晚都要面对的,怎逃避得了。”邝露脚下不稳,却硬是往前又挪了几步。
“那却为何要逃避我呢?”洛宸省略了半句话,邝露也知晓他想说什么。未待邝露回复,洛宸上前一步,从背后环住了她。
邝露甫一抬臂想要挣脱,洛宸却收紧双臂。
“邝露……为什么,为什么我连机会都没有呢……”邝露听得出,他的声音分明透着极度的无力和哀伤,这是邝露第一次感觉到这个坚毅冷峻的帝国军人也有脆弱的一面。
君后刚刚过世,他一定很悲痛。又恰逢南地祸乱,更是雪上加霜。邝露没有再挣扎,也没有推开他,只是静静得停在那里。
“将军……云浮新变不久,南地又动乱如此。邝露明白,眼下将军心力交瘁。”邝露幽幽的说着,忽觉到肩上温润湿热。
他哭了。
就算外界再怎么传闻洛宸的神乎其神,他终归不过是一个普通人。他也有喜怒哀乐,也有忧愁琐事,也身为人子,也盼享天伦。可是他的身份,不允许他在人前流露出哪怕一点点的脆弱。
这一刻的洛宸,突然让邝露觉得很真实。他不再是那个被镀了一层金边的云浮守护神,也不是那个所向披靡的武陵上将,纵横沙场,无所畏惧。他只是洛宸,他也有悲伤,也有恐惧,也有落寞。
“邝露,前路漫漫,你可愿陪我一起走下去?”洛宸在耳边轻语,携卷着让人难以拒绝的力量。
“邝露,自是愿为帝国效劳的。”她的声音很冷静,带着一缕挫不断的坚忍。
肩膀忽然传来一阵痛意,她的身体被洛宸翻转过来正视着他。
“邝露……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你明知道,我代表不了云浮。我说的只是你和我两个人!”
“将军……”邝露难以置信地看着洛宸,旋即别过头。
“邝露,你从来都不会长时间看我的眼睛。是不敢,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洛宸的手上力度不减,邝露的身体被他带得微微后仰,却也减轻不了丝毫压力,身上的伤口开始细密地疼了起来。
“将军……”邝露直视着他,“邝露愿追随将军,只是邝露和将军,是不可能在一起的。还望将军,能够取消婚约……”
“取消婚约……”洛宸苦笑,“是因为洛羽,对么?”
邝露没有否认,她的手柔柔攀上了洛宸的手臂,试图减轻洛宸如铁一般冷硬的手掌带给她的压力,然而却是徒劳。
“将军……”邝露忍痛吸着冷气,“云浮之中佳人众多,以将军之资,觅得良配实乃易事……”
“可她们都不是你!”邝露眼中的清泪随着他猛地一下摇晃而滑落。
“将军,其实邝露已经……”邝露摇头,在他的的禁锢中挣扎起来。
“你和他在一起,根本不是你拒绝我的理由。你从不后悔才是!即便是被设计,你心心念念的还是他……邝露,你从未给过我机会,这对我何尝公平,又何其残忍?”
这是邝露第一次见到情绪如此失控的洛宸。母亲新丧,虽然在旁人面前他极力克制,然而这一刻的爆发,到底在内心压抑积蓄了多久?润玉毕竟是他同出一父的兄长,那么他和润玉之间,到底有着怎样重重的羁绊,都是她不了解的。
而自己,似乎就是那一根导火索,又或者是他本就不能承受之重的时候,几乎压垮他的最后那一点力量。
邝露不知道此刻该说什么,或许刚刚自己也是过于冲动了。她应该可以有更好的方式去和他说明,至少不要让他的情绪有太大的起伏。又或许,她应该……然而此刻,邝露只觉脑中越发不清明,洛宸的脸在自己的眼前也越发模糊……
洛宸是在看到邝露上臂处渗透白衣的鲜血时清醒的,那里是她不久前受刑时被铁丝深嵌的伤口,又在昨夜淋了雨。刚刚在他的压力下裂了开来。
看来,自己目前的处境,也比洛羽好不到哪里去。邝露对自己只有畏惧,今天被自己这样一破坏,恐怕连过往的那些敬重都会消弭……洛宸如是想。
轻抱起邝露,怀里的人儿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他看着她,向来自信刚毅的他,第一次无所适从。不解除婚约,她的心不在自己这里。解除婚约,他怕连她的人都不会在自己这里。他从未想过拿婚约去束缚她,可是自己要如何才可以走进她呢?
刚刚为邝露上好药后,洛宸察觉门外有响动。出了房间,一黑衣男子对着他行礼:“见过将军。”
“何事如此匆忙要来我住处?”男子耳语几句,洛宸脸色凝固。
“走吧,回营。”洛宸淡淡。
男子迟疑了一下:“将军,少将她……”
洛宸看了他一眼,男子立刻低下头去。
“不敢瞒将军,属下来的时候,刚巧看到您好像与少将起了争执。后来她就……属下不便打扰。”
洛宸负手闭了闭眼,未发一言。便随来人离开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