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亥时,路上空无一人。邝露一个人走着,不知穿过了多少条街道。天边下起了雨,邝露抬手环顾四周,竟无处可避。
行至竹林深处,雨微微小了一些。她抱着双肩,摩挲了几下上臂,才惊觉自己竟然穿着那件“水天一翼”。
午后回来得匆忙,遗落在将军府的衣服没有带回来,家里只剩下这一件常服。邝露自嘲地笑了笑,幸亏父亲不知道这件衣服的来历。如果知道,他一定不止于打自己耳光这么简单吧。
上方突然清明干朗了许多,是雨停了么?邝露抬眼,头顶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绢面伞。她回身望去,天际的响雷都比不过她此刻的震惊。竟然是他……
万万没有想到,还能再见到他。离开忘尘谷之时,来不及和他道别,不确定他是否安好。如今看他安然无恙,自己也就放心了。
邝露望着眼前的润玉,千般思绪涌上心头。与她敌对的多重身份,他接近自己的目的,和自己过往种种,还有和暮雪之间那些她不知道的,惹她错付的情衷……
“雨季夜里下得更是频繁,为何如此不知道爱惜自己呢?”润玉轻声责备。看着她泛红微微肿起的唇角,润玉眼底波光涌动。
当他抬手即将要触及到她的唇瓣时,邝露迅速闪离,复又站至雨里。润玉的手停在半空,苍白修长的手指微微弯曲,而后收回。
润玉明显感觉到了她的冷漠和疏离,他自嘲地笑了笑,往前两步,似乎想解释些什么。
“露儿……”
“阁主,眼下两军交战,你我毕竟不是同路。所以,还请不要再这般叫我了。”
阁主……原来,她都已经知道了。原来,他已无需再多说什么。可是,就算是交战又如何呢?
“露儿,你竟这般急着和我划清界限。难道你我之间的那些过往都……”
“那些前尘往事,我早就忘了。”邝露截断了他的话,“还请阁主也忘了吧。”她一字一句地说着,而眼睛却并未一直盯着润玉。
“忘了?你真的能忘吗?”润玉逼近两步,邝露后退两步。“若果真如你所说忘得那般干净彻底,为何还穿着这件衣服?”
只这一句,仿佛瞬间击碎了她的防线。如若他再多说一句,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像从前那般……
“你别再往前走了!”邝露在雨中清声喝止了他。她苍白着脸,雨水顺着她的头发如断了线的珠子滴落。言语间,裙衫尽湿的邝露抬手,衣袂下摆扬起,雨水在林中划出一道凄美的弧线。
“露儿,你要干什么?”润玉伸手想要制止她,一柄纤薄锋利的短剑横亘于眼前。
风云刃。
这是润玉第一次见到邝露的风云刃,他和邝露在一起的那段时日里,尚且从未见过那柄象征着云浮帝国优秀军人的佩剑。
这件水天一翼,是他送给她的第一个礼物,是他们过往美好回忆的纪念。如今邝露将风云刃横亘在他们中间,是否也预示着,她已经做出了选择?
“‘水天一翼’……”邝露回忆着那深入骨髓的溶翼之痛,声音几不可闻:“水天,何止一役……阁主,你我殊途。今后再见,不必手下留情。”
冰冷的寒刃一闪而过,雨里清光乍现。‘水天一翼’衣摆一角被齐齐斩断。被撕裂开来的,正是那段渐变色。那一截象征着水的海蓝色绸缎,在暴雨的压力下,未待飘展便生生落入泥水之中。
邝露转身,只留下一抹决绝的背影。润玉蹲**,将被割裂的衣袂拾起。微微用力,雨水如注涌落。
邝露不知自己又走了多久。她应该感谢这场雨,掩饰了她的泪水,让她可以放肆地流。
雨水被风刮得狠狠倾斜,打湿了她小腿上贴身的衣物。她恨自己,如果自己对他的感情,可以断得像被斩断他送的那件衣服一般干净彻底,该有多好。那么现在,自己的心是不是就不会这样疼……
远处一人策马向这边赶来,邝露视线模糊。待对方靠近时,她终于看清了来人。父亲刚刚那般生气,因为他是父亲最得意的学生。
他是云浮的战神,武陵军不可磨灭的神话,历届学员追逐的榜样。她崇拜他,尊敬他,佩服他,如果有一天需要她,她也可以为了他去死,只是,无关风月。
“邝露……”洛宸翻身下马,握住她的肩膀。而她单薄的身子,不盈一握。洛宸解开斗篷披在她身上,可是雨水已经浸透了她的衣衫,后面再怎么隔绝,都没有用了--正如她此刻的心。
短短一个时辰之内,邝露先是被父亲掌掴,后和润玉决裂,心如死灰。这会又遇见了父亲在自己尚不知情的情况下,为自己定的……她看着洛宸,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前一片漆黑,脚下虚浮似在云端。
“邝露!”洛宸接住了她,心疼地看了一眼软倒在怀里的人,转瞬翻身上马。
他一手控缰,横抱着怀里的她,心情复杂。这是让他在年少时就想去保护的女孩,如今得偿所愿,可以成为他的未婚妻。
其实刚刚在她处所门内发生的事,他都听到了。没有出现在她离家之时,是因为怕她觉得难以面对自己。
她已心有所属,可是她心上的那个人,已不可能再给她完整的幸福。自己不会介意她的过去,可是自己能够给得了那个人给不了的幸福么?他迷茫了。
一念至此,他的怀抱又紧了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