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魇阁。
“少主,这伤口如何又裂开了?”白衣男子为润玉轻敷着伤药,关切询问道。
“无妨。年年月月,不都是这样的么?”润玉眼神空洞,面无表情地应着。
“可是……”
“对了连舟,洛宸是何日抵达南地的?”
“就在您回碧霄宫后的第五天。”
“第五天?不应该啊……他们得知消息从云浮赶过来,不出一日便可抵达。”
“回少主,他们走的是水路。”
“水路?”润玉疑惑。云廷封锁南地消息数日,他那边不会没有准备。怎会来得这样迟?
“随行之人可有什么异常?”润玉问道。
“属下也奇怪,就差人看了。都是翼军,没有什么异常。”
“没有异常如何走的水路?这中间一定有问题。”润玉的半张脸隐于阴影中,面容冷峻。
“是,属下会继续打探的。”
“嗯,你退下吧。”
“是。”连舟行礼告退。
或许是伤势未愈太过疲惫的缘故,润玉闭上眼睛,将脸埋于双手间,片刻后才抬起头来。幽暗的阁里,海蓝色的蜡泪流淌到烛台上。滴滴灼热,又层层冷却凝固。
邝露从温岚的处所中走了出来,轻轻掩上门。短短几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她知道温岚一向是个爱憎分明的人。她与云廷之间的决裂,对她来说一定是个不小的打击。云廷变节叛逃,又早不知何时和其他女子做出出格之事--何况那个人还是自己的姐姐。
她一时竟不知如何面对温岚,好在寒铮这几日都在照顾她,他们两个人经历了很多,幸而互相信任陪伴。如果可以,希望岚儿能够早日走出云廷带给她的阴影,重新收获幸福。
邝露出来时,洛宸还在外面等她。邝露走到他的身边:“邝露在将军府上叨扰多日,多谢将军照顾。舍内简陋,数日未回,改日再邀您赏光。”言毕行了一礼。
洛宸点点头:“想你许久未回,怕也是归心难阻了。你回来后,和隔壁温岚互相有个照应,我也能放心一些。但是你伤势未愈,自己一个人多有不便。这样,我将府上的侍者调过来两个给你。”
“多谢将军。”邝露屈身婉言谢绝:“邝露一个人住在这里习惯了,况且院落不大,多两个人恐会不适应。”
洛宸看了看她,也不多言。“既然如此,就不强求了,好好照顾自己。记住,无论有任何事情,可以来找我。”
“多谢将军。”
洛宸策马离开,邝露望着这条树荫遮蔽的小路。午后的阳光从树的间隙洒下,斑斑点点。眼前又浮现出了那一幕,述白在马上鞭笞着卧在地上的男子。邝露连忙按住额角,回身走至门前。自己这是怎么了……
她的处所和温岚挨着,今日来看温岚是真,但也是想尽早回来。这几日在洛宸的府邸,还是多有不便的。洛宸未必见得会多想,但是她不能够再像以前……以前自己曾和一个男子共处一室,两人之间虽什么都没有,却难免让他人过多议论。她可以不在乎流言蜚语,但是眼下,不可以了。至于为什么不可以,她也说不清。
邝露站在门外,纤细的手指在门上摩挲着,久久不曾进去。有多久没回来了,还记得上次回来的时候,有温暖的灯光,有飘香的蒸汽,有他……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以后,也不会再有。
邝露推门进入小院,本应灰尘满布的处所,不知为何被收拾得焕然一新。厨房那侧依稀还有响动,一股香气扑鼻而来。
难道是……
邝露快步跑到厨房,映入眼帘的人让她又惊喜:“父亲,您怎么来了?”
男子回身对着她露出宠溺的笑。
“回来了?快,过来尝尝,许久未做了,也不知这手艺丢没丢。”
“怎会?父亲大人的手艺才不会丢呢。”说着跨过了门槛进去。“我来吧……”
“唉?丫头别乱动。伤还没好呢,哪里碰得这些?”
邝露闻得父亲此言,眼里瞬间盈满了泪水。上次见父亲,还是在云浮迎新的时候,匆匆回家见了一面。只不过一个时辰,行程结束后又急忙返回南地,来不及告别。
仅仅几个月的时间,经历了她来南地几年都未曾经历过的事。望着桌上摆满的那一碟碟,都是平素里她爱吃的菜,还有自幼就爱吃的甜点。很多食材,都不是南地能有的,就连煮饭的米,都是从北地特意带过来的。
邝露突然想起来那日在军政司,暮雪对她的恨意。这份父爱,本应是她们两个人共同分享的。正如姐姐所说,是她自幼便霸占了所有的父爱,也难怪她如此恨自己。如果换做是她,想必应该也会难平心中怨吧?
“想什么呢?菜都凉了。”邝露在父亲的催促声中回过神来,一口口吃着,泪珠也滚落在碗里。
“你看你这孩子,都这么大了还哭。知道你在南地受委屈了,你爹我这不是尽快赶过来了。”
邝露擦了擦眼泪,继续吃着。“父亲的手艺并没有丢,依旧还是和以前一样,还是记忆中的味道。”
“哈哈……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父女两人用了晚餐,席间天伦之乐和感慨万分不提。用毕邝露执意要去洗碗,被拦下了。
下弦月高高挂在天籁,父女二人行至院里。共享这难得的相聚。
“对了,父亲是何时来的南地?”
“也就这两天吧。”沉默了一下,又道:“女儿,说起来你这次能够化险为夷,多亏了殿下。”
“是。女儿今后定会加倍效力,百死而不回。”
“邝露,为父来之前,城主提及了殿下和你的婚事……”
邝露如遇雷击般:“父亲您说什么??”
“也许你会觉得比较突然。君后于一个月前过世了,临终前的唯一心愿就是希望殿下能够早日成婚。”
“可是父亲,夫人的愿望和女儿……”
“和你有关。”风澈打断了邝露的疑问。“因为殿下属意于你。城主也找过我了,殿下戴孝期间,不便举行大礼。婚约先定,待三年之后,殿下孝期服满再举行仪式。”
邝露身形不稳,跪地企求:“父亲,女儿不能嫁给洛宸将军!”
“为什么?咱们家道中落,在云浮城早已不再是什么名门望族。倘使你能够成为未来的君后,自你辈起,便可兴旺几代。有何不可?”
“因为……因为女儿已经……”
风澈难以置信地摇头:“难道,那些传言都是真的?”
邝露多少也知父亲所谓的传言是什么。传言非真,可她和润玉已经在一起了的确是真。过往种种,她如何向父亲解释?只能待以后有机会再向他老人家说明了。
邝露跪着,微微点了点头。
一阵掌风掠过,一声脆响落在邝露耳边。她被这股猛烈的力道带出了几米远,侧伏在地上,竟半晌动弹不得。脸颊灼热无比,嘴角温热。邝露抬手,有涓涓血流溢出。
“你居然已经和一个鲛人……!!”看着震怒无比的父亲,邝露伤势未愈,羸弱的身躯还在微微发抖。耳中翁鸣作响,脑中混乱不堪。
头顶上方回荡着怒火中烧的父亲的言语:“与城主结亲,本就是咱们得此殊荣。可如今的你,还怎能配得上殿下?!你太让我失望了!”风澈闭了闭眼,声泪俱下:“好……好……你如愿以偿了。滚,我没有你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儿!”
邝露手臂强撑着地面起身,走出了院门。
待大门关上后,风澈望了一眼门的方向,抬起自己的右手,挥泪紧紧攥成了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