邝露走后，温岚挑在无旁人之时来至云廷处:“为什么让邝露去军政司？这无异于革职。”
云廷缓缓放下手里的卷宗:“不动刑，不审问，只是让她去那里待命，已经算是很宽厚的处分了。”
“可是邝露她并未触犯任何军律，就如此对她，是不是太不公平了？”温岚神色不悦。
“未触犯任何军律？”云廷缓缓道:“只一条，她有通敌的嫌疑，就足以让她声名俱损。轻则惩处她一人，重则株连她整个家族。”
“通敌？邝露她……”温岚震惊。
“与水族少主关系密切，还不算有通敌嫌疑么？”云廷淡淡。
“你说的，你说的是润玉……他是……”
“他可不是个简单的人。”
温岚连退两步，她早就知道润玉绝对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温柔无害，没想到邝露终究还是为他所累。
温岚几乎是神情恍惚离开中军帐的，离开前，她朦胧之中闻到了一缕香气。
碧霄宫水底暗道。
“少主！您这是……快，扶少主回宫！”
润玉只觉得周身忽冷忽热，一会似冰封一会似火烧。两股强劲的力道相冲，生生要冲破他的身体一般。只见他脸色苍白双眉紧蹙，汗水重透层层衣衫。
虽不是第一次见他如此，然而紫衣女子依然恐惧万分--少主这一次发作，似乎比往常更为严重。
“不要离开我……我是真的……原谅我……”她听得并不真切，于是往床边凑近了一些。润玉还在梦呓，忍受着难以忍受的煎熬。
“露儿……”当她靠近他时，终于听清了这个名字。是她……原来少主耽搁了回宫的时间，居然是因为她……微微用力，她的指尖几乎要刺破自己的掌心。
眼下少主正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煎熬，她来不及多想，起身奔出。
殿内玫红色的帷幔，无风自动。寝殿中央，一张巨型圆榻之上，侧卧着一个人。半透明的纱幔起落之间，隐约可以窥见那人曼妙的身姿。帐外的桌上放着绝世琉璃盏装盛的美酒和一盘莹紫欲滴的葡萄，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见过主君……”紫衣女子跪地行礼。
“何事如此行色匆匆？”她的声音慵懒而魅惑，辨不出年龄。
“少主……少主他回来了……”幔外女子声音微微发颤。
“哦？何时回来的？”
“回主君，半个时辰前。”
“为何不来见我？”
紫衣女子一记深叩:“求主君放过少主吧。属下巡夜在碧霄宫水底暗道发现少主之时，他已经伤得很重了。”
帘幕内的女子沉寂了片刻。
“呵……七日……真是难为他了，能够忍得如此之久。平素一日都忍不了的。看来，他的耐性变强了。”她的声音平静无波，看不清她的神色，也难辨她的情绪。
“带他来见我。”帘内女子冷冷命令。
“可……可是主君……少主他已经……”
“连你也要违抗我的命令吗？！”
“属下不敢……”
“快去。”
“是……”
水底闸门启动，室内密不透风。借着微弱的流光，依稀可见墙壁上挂满了刑具。中间一处高架上，挂着两排铁钩。陈年血迹，不曾洗去，仿佛刻意提醒着什么。
润玉身形单薄，虽被搀扶着，依然是跌撞着进入密室的。密室内一女子披散着头发，细看发间已有了数根银丝。
彼时，润玉已经站不起身了，只能跪伏在架边。“放下来。”散发女子一声命令。
“主君……少主他……今天还是……”
“我说放下来！你听不懂话吗？！”
紫衣女子迟疑间，一声脆响落在她的耳畔。脑中翁响，她的身子跌飞了出去。
“滚！”一声厉呵。
紫衣女子翻身跪伏了一礼，而后惶恐离去。
“呃嗯……”铁钩没入白衣男子锁骨下方的皮肉之时，他发出了一声闷哼。在极度的疼痛之中，润玉从昏沉清明了些许。
“如果不是得我召令，你是不打算回来了是吗？”
“不是……”汗珠如断线滴落，润玉忍着疼痛回道。
“那为何我三道召令迟迟未返？”女子追问道。
“孩儿……尚有未竟之事……”
“什么事？”
“南地军营之中……尚有部署未完成。”
“撒谎！连舟早回，你逗留南海多天，究竟是为了什么？！”
“南地军防，固若金汤。孩儿留在那里……只是想寻找他们薄弱的细节。”
“还不说实话是么？”女子一声轻蔑的微笑。
“不知母亲所言为何……”
“好。我且再问你，这个月的热毒发作时，如何解的？”
润玉沉默了一下，那段在他看来自己不堪的行径，是他万万不曾想到的。他居然……
女子敏感的神经，捕捉到了润玉只一瞬迟疑背后流露出的脆弱。她反手扼住他的脖颈，润玉的嘴角流出一丝鲜血，被迫挺身。他隐忍痛意，眸中却光芒异常。
“你可知错？”女子的声音寒生恨意。
“孩儿谨遵母训，一心复仇，不知何错之有……”
“哈……哈哈哈哈哈……”女子的笑声如鬼魅一般，回荡在幽暗的密室，闻之悚然。
“谨遵母训？一心复仇？何以对敌军将领动了感情！”
润玉心下了然，原来母亲从未信任过他。
“既然，你没有办法专心复仇，光复水族，那么，就由我来帮你斩断牵绊你的一切！”
“母亲……”润玉惊恐，“不要！”
“你现在还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女人一记重鞭抽在白衣男子单薄的脊背上，衣衫应声而裂，一道血痕刹那出现。
“我是怎么教你的？你又是怎么回报我的？我们筹谋多年，难道你要水族万千生灵陪着你毁于一旦！”女人手下毫不留情地又连续抽了数下。
润玉闷哼了一声，强撑着继续忍受穿骨和鞭笞的双重痛苦。
“母亲放心，孩儿不会输的，不会的……一定会拿回，属于我们的一切。”
“不会？为了武陵军的那个女将领，你有什么不会的？！泊烟礁一战，我军反败为胜，如果不是你破坏了计划，我们怎会留下遗憾！就此下去，我半生心血，都会毁在那个女人的身上！”言毕又是一记重鞭。
润玉的身体被强劲的力道带得一震，身后血肉模糊。
“杀了她……”女子似也打得累了，语气疲惫。
“不！母亲……您的命令，孩儿从不敢违背。只是邝露……是孩儿心之所向……孩儿这一生所求不多，只希望在完成使命后，可以和她一起安静地生活……”
“心之所向？哈……心之所向……羽儿，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孩儿知道。只要母亲，能放过她……让孩儿做什么都可以……”润玉的声音渐渐微弱，语气却是坚定的。
“好，如果你想为母成全你们，也未尝不可。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做就可以。”
女人俯身，在男子耳边低语一阵。润玉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讶，旋即平静无波。
“孩儿答应母亲……一定尽力……”
女子双手托起白衣男子的脸:“羽儿，母亲只有你这么一个指望。你可千万，不要让母亲失望……”
润玉口中艰涩难言，只以目光回应着眼前的女子，而后便因脱力失血，缓缓闭上了眼睛。
女子解开白衣男子身上刑具的束缚，怀抱着他，泪水簌簌而落。一颗颗晶莹的珠子滚落地面，在暗夜里闪着清幽冷冽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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