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之砚身影一动，眼前的景象随之一变。
一片旷野之中，立着一排排博古架，格子里摆放着各种物品，跟晏之砚的铺子里一样。
穿过博古架，面前是一个大型集装箱前，集装箱一侧光芒闪耀，在一排暗淡无光的宛如铅笔画出的没有实体的拱形门中，有一道门光彩流转，似在发出邀请。
晏之砚盯着光门看了一会，感受着胸口发出的热度，走进了集装箱，片刻后出来，手上提着一个大帆布包。
胸口还在发热，晏之砚伸手按在胸口，等热度散去，提着帆布包跨过光门，没入流光之中。
再出现时，眼前景象又是一变。
一轮白月悬挂在灰色的天空中，月光之下，灰雾朦胧之中，一个灰衣人坐在一方案几之前，低头喝水。案几旁烧着一只炉子，炉子上架着一只锅，锅里冒着热气。
灰衣人背后是一片枯树，树干层层叠叠开着白花，不时飘散下来，落到灰色的地面上，树下白色的帐篷上，灰衣人身上，还有灰衣人前面不远处的水井四周。
晏之砚就站在水井旁边。水井井壁高出地面不到半米，呈灰色，水面与井沿齐平，闪烁着变幻的光影。
晏之砚现身的瞬间，原本平静的水面突然震荡起来。灰衣人有所感应般抬起头，一张坚毅的青年人的脸露出来，下巴朝晏之砚点了点。
晏之砚走过去，放下手里的东西，坐到案几对面，看了眼锅里沸腾的汤，笑道，“赶巧了。祝老哥，今天带了些牛肉和啤酒，换个口味。”
祝炫点点头，指了指身后，“黑晶沙已经准备好了，在帐篷里，自己拿。”
晏之砚看了眼祝炫身后不远处的帐篷，笑道，“好。”随即麻利地从包里拿出一盒葡萄放在案几上，又挑出各种调料和食材，慢条斯理地煮起火锅。
祝炫将牛肉倒进锅里后，拈了一颗葡萄，仔细地剥皮，“这些东西，以前吃起来不觉得怎么样，几年没吃了，如今尝起来，竟然觉得还不错。”
“自然，天天吃还不得吃腻了。”晏之砚已吃过饭，但不介意再来一顿，打算先给胃里腾出点空间，就拿了杯酸奶，“这地方虽然怪异，倒也能教人珍惜口福。”
“那是你心态好。”祝炫眼里带着殷切，“你找到宇凛了吗？”
“还没有，”晏之砚摇摇头，“我去到过不同的地方，或者说不同的空间位面，但是没有见到你说的宇凛。按照你说的，宇凛有自己的文明，跟我生活的地方很相似，包括语言，服饰，饮食等，我若是去到过，一定不会错过。但确实一直没有碰到。”
“可惜了，”祝炫叹了口气，眼光落在前方不远处的水井上，“要是找到了，我家里人可以代替我跟你做生意，你把报酬给他们，还可以直接换到你想要的东西，岂不更方便。”
晏之砚没想到祝炫说的是这个，笑道，“跟你做生意挺好，爽快又利索。至于跟你家里人做生意，如果以后我找到宇凛碰到他们，一定会问一问。”
“好。”祝炫将锅里的菜拨了拨，随口问道，“最近有没有什么新发现？”
“新发现没有，倒是接了一个帮忙找人的活。”晏之砚将卢修远委托找人的事讲了，“我有一种直觉，这个人还活着。但是在哪里，能不能找到，还很难说。”
“那就祝你好运。”祝炫开了两罐啤酒，一罐搁在晏之砚面前。
“过几天应该就有线索了。”晏之砚倒了一些土豆莲藕红薯进锅里，“先前说到黑晶制品的事，玻璃厂我已经联系好了，就上次做样瓶的那家，形状图样你做得怎么样了？”
“画好了，你走的时候一起带上。”祝炫眼见牛肉已经煮好，示意可以开吃。
晏之砚本就不饿，吃得慢，抬眼瞥到祝炫头上肩上落满花瓣，心中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你说，既然这里的井水有疗效，黑晶沙制作的器皿可以保鲜，那这树这花，会不会也有奇效？”
“有。”祝炫抽空道，“这月曜树和月曜花比较奇特。”
见晏之砚并不催促，但一副要听故事的架势，喝了口啤酒，道，“这月曜树月曜花跟黑晶沙和井水不一样。黑晶沙在宇凛也有，只是很普通的熔炼材料，制成的器皿没有你说的那种保鲜的功能。”
“或许有，可能你们用久了用惯了所以感觉不出来。”晏之砚插嘴道。
“可能吧。”祝炫挑了挑眉，“而这口井呢，在没有月亮的时候是枯的，只在有月亮的时候才有井水。”
“这么奇特？宇凛用的水也跟这井水一样？”晏之砚很惊奇，若是这样，只怕日常用水都很困难。
祝炫吃了几片牛肉才继续解释，“宇凛的中心广场东北角也有这样一口井，平日里水是满的，宇凛人可以随意取用，但是水井会在没有月亮的晚上干枯掉。”
“所以这两口井之间必然有某种联系？”晏之砚顺着对方的意思问到。
“对。你猜到了吧？这口井连接着这个流放黯域和宇凛。”祝炫相当直言不讳，“它是这里唯一的水源，能让流放者活下去，不需要食物就能活到刑满释放。”
“那月曜树和月曜花又有什么奇特之处呢？”晏之砚已经了解了这井水的功效，又得到了稳定的供应，此刻更想了解月曜树和花的可能性。
“宇凛有一个著名香铺叫慕容香赏，是慕容家的产业。慕容家专门研究香料，做香料生意。四十年前的国庆典礼上，慕容家推出了一款香，名为月曜流香，风靡全国，慕容香赏一跃成为香行老大。”祝炫没有直接回答问题，反而讲起了故事。
“月曜流香虽然极品，但数量少，其中一种配香几乎绝迹，很难寻到，慕容家停了月曜流香后，为了平息香行的刁难，放出了月曜流香的基础香料，其中就有月曜花。”祝炫见晏之砚摇头，笑道，“你又猜到了？”
“以花入香，寻常操作吧，不难猜。不过，能调出极品香，手法必然不简单。只是公然抢夺，跟禽兽有什么差别？”
“那可不！”祝炫嗤笑一声，“抢夺配方的人没有如愿，又调不出那样的香，便再度向慕容家发难。好在慕容家调制出另一款香，名为月曜寻香，新香虽不如月曜流香，但依然广受追捧。”
“这下慕容家的麻烦更大了吧？”晏之砚对月曜花入香已经有了猜测，便不着急听答案了。
“确实，”祝炫匆匆吞下一块牛肉，“不过慕容家也不是吃素的，重振旗鼓后自然反击了回去。”
“月曜流香那难寻的配香是这里的月曜花对吧？”晏之砚说出了自己的猜想，“虽然都是月曜花，但开在这里的，跟开在宇凛的，还是不一样，是吧？”
祝炫点点头，拈起一朵月曜花，看着指甲盖大小的白色花瓣，“月曜树和它开的月曜花在我们那儿很常见，但它有两处很特别，一是它只在有月光的时候才长叶开花，二是它长叶开花会在一夜间完成。月曜花用途很广，包括用来制香，在慕容家的月曜流香引起轰动之前和之后，很多香铺都推出了月曜花调的香品，但没有一家超越慕容家的月曜流香。”
晏之砚看着灰色枝干上层层叠叠的白色花瓣，觉得有些奇怪，“慕容家从这里带着月曜花回去，就没有人知道吗？”
祝炫摇摇头，“用这鬼地方的月曜花做香料，大概除了专业调香师，没几个人会想到，想到了也做不到。”祝炫停了一会，突然皱了皱眉，“若是想到了，不愁做不到。流放黯域设置百年以来，不知关了多少人，慕容家也有人被流放过，有心查的话，不难查出来。想要进来取花，犯个大事儿就会被扔进来。”
“凭着慕容家那样的天赋与实力，想必已经有了防御的对策。”晏之砚宽慰道。
祝炫摇摇头，看向晏之砚，“这月曜花，你有什么想法？”
“制香太复杂，先不考虑，可以尝试做点月曜花糕。”见祝炫一言难尽地看着自己，淡定道，“放心，没你的份。”
祝炫瞥了晏之砚一眼，“那就没有你的花了。”
晏之砚没有错过祝炫得知不制香后神色间的遗憾，试探道，“祝老哥对这月曜流香很向往的话，以后离开时带点月曜花回去，说不定有机会见到月曜流香重新出世。”
晏之砚本是开玩笑，哪知祝炫点头道，“确实如此。慕容家在我出发前已经托付我此事。”见晏之砚一脸讶异，解释道，“我祝家与慕容家最初便是追随卫先生的盟友，百年以来一直互相扶持，帮点小忙不算什么。”
晏之砚举起啤酒罐与祝炫的一碰，“祝老哥讲义气！只是慕容家发现了月曜花制香的奇效，就没有想办法进来收取月曜花吗？慕容家找你，看来也是十分信任你。”
祝炫笑道，“慕容家虽然在制香方面十分有天赋，但却没有异能，寿命也没有异能者长。对于异能者来说，十年流放期就像度了个长假，但对普通人来说，就不是如此了。与其为了采集月曜花蹉跎十年岁月，慕容家更情愿把这十年花在研制新香品和培养调香师上。”
晏之砚了然，“各有考虑罢了，慕容家的做法无可厚非。不过，听你的口气，你是异能者？你的异能是什么？”
祝炫将炉子上的锅拿开，手伸到火里，停留一阵后放在晏之砚面前，手上没有一点灼伤的痕迹。
“火。我的异能是火，我祝家人的异能都是火系。只可惜进了这鬼地方，异能都使不出来，只能保护我不受火伤。”祝炫伸回手，把锅重新架上，“要不然我可以让你见识下徒手煮火锅。”
晏之砚哈哈一笑，“等你出去了可以试试。”
祝炫说到异能来了兴致，忍不住多说了几句，“我们祝家的异能是火，能生火，吸收火，控制火势，利用火势发动攻击，当年卫先生对战异能王时，我们祝家就是前锋之一，从一个小村庄打到王城，困住了异能王虎威的近卫军，拿下了王城。之后，我祝家掌管了宇凛的炼锻业，制造武器和生活器具。我手下就有好几间工坊，烧制各种瓷器。其实烧制黑晶我也会，只可惜我的异能发挥不出来，这里的火力也不够。”
“等你出去这门生意就归你了。”晏之砚对祝炫烧瓷只惊讶了一刻，很快被另一件事吸引，“这个卫先生你提到很多次，是你之前说的那位很可能跟我来自同一个地方的卫先生吗？”
“对。”祝炫放下筷子，神色一整，“我跟你说过，卫先生不是土生土长的宇凛人，他曾说过，他的家乡是在地球一个叫华夏的地方。因为思念家乡，异能者们按照他的描述将宇凛建设成了华夏的样子，希望能减轻卫先生的相思之苦。也是因为听多了卫先生的故事，对你我才不觉得陌生。”
“卫先生现在还在宇凛吗？”晏之砚忍不住问。
“还在。你要是去到宇凛，说不定能见到他。”祝炫笑了笑，又夹了一片牛肉。
晏之砚想到每次进来祝炫都是形单影只，全无陪伴，不禁问道，“你刚才不是说，这地方关了很多人吗，怎么一直不见其他人？”
“就我一个人，没有其他人。”祝炫看了眼晏之砚，明白了他的问题，“流放黯域其实就是牢狱，每一个犯重罪被流放的人，虽然行动自由，但会被独立禁锢，就像你说的不同的空间位面，看不到也接触不到其他人，这里就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囚牢，除了井水，没有可供吃喝的，除了月曜花，没有其它的生命气息。你知道这里为什么是一片灰暗吗？”
晏之砚摇摇头。
“因为这是利用月亮暗面的投影制造出来的结界。”祝炫轻轻道，“除了月亮出来的时候，这里平时没有颜色，没有气味，没有声音，只有一片灰暗和死寂。”
晏之砚觉得浑身发凉，沉默了一阵，道，“这刑罚确实特别，是谁制定的，就没有人反对吗？”
祝炫一笑，“这其实还好。卫先生改变了原本残酷的刑罚，让异能者保住了异能，普通人保住了性命，还能在绝无人打扰的环境反思自己的过错，可算是温和有效果得多。你知道吗，这里的第一批流放者都是追随异能王的残暴之徒，原本都是要处死的，卫先生给了他们一个机会。”
晏之砚一时无言。
两人吃了好一会，等祝炫速度渐渐慢下来，晏之砚已经停了筷子，也不喝酒了，看着祝炫吃。
“你吃好了就自便。”祝炫知道他来的目的。
晏之砚点点头，取出木盒里的黑晶瓶，走到水井边。
水面平静如镜，流光幻影中显现出一副动态的画面，在繁华的街头广场，身着不同服饰风格的人们来来往往，广场中心的一座巨型人形雕像旁边，有人带着宠物散步，旁边一人背对着雕像，手心长出一根藤托举着手机拍照，在雕像后方的半空中，一列列车辆悬浮驶向不同的方向。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