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弟子洛冰河,前来请罪。”只见来人一袭白衣俊美无俦,身段笔直地跪在了清净峰山门前,本在堂祠早练抱怨着天气闷热的诸位师兄弟,一见阔别五年的洛冰河,都惊异纷纷欣喜若狂,刻不容缓地去禀报对自己首徒朝思暮念食不下咽的沈师尊。
沈清秋原本正百无聊赖地和自己下棋度日,听到洛冰河回峰请罪的消息,悬落的棋子打乱了已近无解的棋局,手指摩挲着颈项上晶莹剔透的玉坠。
这是他五年来一直搁心置腹的事情。外人皆道,清净峰首徒洛冰河不幸遇难陨落,沈峰主悲呦难已,自此闭关不问世事。可沈清秋,在完成无良系统的任务后,对洛冰河的歉愧却是与日俱增,还有那分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情愫。
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
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
沈清秋惦着洛冰河在无尽深渊中五年风刀霜剑的相逼,丝丝缕缕念念成沙,愈发地让他牵肠挂肚。顾不上什么风度仪态,一路风驰电掣直赶到了阶阼前,与被众人团团围住仍不发一语的洛冰河抬眸两两相望。
一时无言。
众人面面厮觑,眼观鼻鼻观心,都莫名觉得自己留在这里不大合适,有明矾为首以练剑为由离开,其他人也上早课的上早课,修心法的修心法,打哈哈的一哄而散。
“师尊,我...”洛冰河的手指跟着身体都在微微颤抖,刚欠身伸出了手,沈清秋就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平静的眸子掩盖着惊惕。
倒也不是真想伤了洛冰河的心意,只是原著里的冰哥此刻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诚心诚意地负荆请罪,而应该酷霸拽地绸缪从哪步开始把自己削成人棍才对。
这五年来,伤心是真的,后悔是真的。
为曲突徙薪以防万一合伙向天打飞机摘养日月露华芝这事也是板上钉钉的。
洛冰河愣了愣,见沈清秋神色变幻莫测,脸上强牵的笑容隐约有些淡了,僵在空中的手指微微收紧,干脆不由分说地将沈清秋圈了个满怀,缄默半晌,低哑的声音中带着恳求:“师尊,你难道还不明白弟子的心意吗?”
沈清秋被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有些束手无策,回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值得万幸的是这还是他那个秉持正道操守的根正苗红好少年,而不幸的是这根正苗红的好少年竟然大逆不道地对自己动了歪心思。
虽然已经过去五年了,可沈清秋还是理不清自己对洛冰河的心意。恋爱于他一介宅男而言,确实也是个巨大的难题。
倒是洛冰河敏锐地感受到沈清秋态度的转变,也知晓自己的举动还是太过越矩唐突,停留了好一会儿,才带有几分依恋地松开沈清秋,嘴角微弯,极轻地笑了一下,“师尊不必马上回应我。我等得起。”
沈清秋尴尬地清咳几声,上下打量着面前已经高出自己一大截的洛冰河,后知后觉自己刚才竟然完全没有挣脱的力道,不由感慨岁月不居时节如流,自家小徒弟也成了一付大人样,抚慰道:“回来就好。”
今后的一段日子倒是过得无波无澜,除了刚开始陆陆续续有人上门光迎问候,就是沈清秋每天被洛冰河舒舒服服地服侍着早起,欣赏洛冰河练剑,品尝洛冰河做的饭,闲暇时和洛冰河于中庭吟风弄月,日子过得相当惬意并丧志。
直到一日沈清秋开了个峰首大会,回来满脸愁容地告诉洛冰河好日子到了,一向风平浪静的金兰城陡生异事,需要他们出发去惩奸除恶弘扬大道。
洛冰河听后也跟着眉头大蹙。这本是两年前就该发生的事情,为何会拖延到了今日?如今自己与幻花宫算是毫无瓜葛,这也是当时自己和师尊误会决裂的导火索,想来也不会是简简单单顺风顺水的。
事态紧急,岳清源本提议兵分三路,再为沈清秋加派人手相护,但洛冰河却直言自己一人足以保护师尊,无需他人相助,加之沈清秋也对洛冰河的实力相当放心,予以赞同。
岳清源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感叹师徒情深。
众人御剑一路向北,直抵洛川和衡川的交汇处,川水如银鳞般蜿蜒雪白,奔腾不息。一个灵力强悍的结界覆于其上隔绝外世。
“这是昭华寺应金兰城城主之请而设下的结界。”洛冰河靠在沈清秋的耳畔解释道,颀长优越的身形替沈清秋挡下了毒辣的烈阳。
沈清秋看着对面柳清歌和木清芳一致投来的怪异目光,折扇一展挡住老脸,选择性忽视地对洛冰河点头表示了解。
四人穿过一片草木葳蕤苍翠的树林,映入眼帘的是一条水声淙淙直达城内的暗河。
柳清歌当之无愧地成了任劳任怨的划桨人,洛冰河好整以暇地坐在沈清秋的身边,刚好足以看清木清芳意味不明的笑容还有柳清歌那被欠了钱般怨怼的嘴脸。
划了有一会,沈清秋开始无聊地打起了盹,忽见原本清澈见底的水面淌来了一具又一具用黑布缠住的青白浮尸,并如出一辙地顷刻化为累累白骨。
场面太吓人有点不敢看......沈清秋一下子从半睡半醒中彻底清醒过来,才见自己的头都快搭到洛冰河的肩膀上了,对面柳清歌嘴角抽动面容扭曲,大概是觉得污了眼不忍直视吧,所以木师兄你也不必一直这么笑而不语吧瘆人......
沈清秋立刻起身坐定,转头望见洛冰河温润如玉笑意盈盈的眸子,顿觉浑身火烧火燎坐立难安,为什么心脏跳的这么快这不科学!
沈清秋只想从这社死的现场脱离出来,强行寻找话题:“这些浮尸出现蹊跷,事态紧急,我们的脚程兴许还是太慢了些......”
洛冰河款款一笑,也不理会对面柳清歌气的龇牙咧嘴火冒三丈,“师尊若想快些,弟子可以办到。”只见洛冰河轻轻掐指成诀,船只顷刻速度骤升,眼前景物都被狠狠地甩在了后头,这让沈清秋有了前世度假乘渡轮的错觉。
水珠飞溅,不慎让一个立于另一只灯火融融的船头的少年成了落汤鸡。沈清秋赶忙扯着嗓子致歉:“道友对不住——”
也不知道听见了没有...
这座城池宽敞宏大,道路四通八达。沈清秋三人还有点摸不清方向,倒是洛冰河领着他们一行人轻车熟路地找到了金字兵器铺,还有无尘大师置身的地窖。
沈清秋忍不住疑惑道:“冰河,你为何对此地这般熟悉?”
洛冰河回头报之一笑,自然而然道:“这五年来我离开了无尽深渊后,也四处游历过许多地方,这富庶繁华的金兰城便是其一。”
沈清秋了然这合情合理的理由,见眼前的无尘大师解释自己不幸受染瘟疫,面色苍白,被子盖住下身,却依旧气定神闲地满嘴“阿弥陀佛”,虽心生敬服但还是隐隐有些担忧。
此时一个面容清俊但浑身湿透的少年毫不客气地踢门而入,手持一杆锋利的长矛,骂骂咧咧道:“怎么是你们?不知道城中有瘟疫吗?刚竟然还跟不要命似的赶来泼了我一身水,不想死就滚。”
“小兄弟,尔等正是为此而来...”木清芳温声应道。
无尘大师也点头确实,轻言轻语道:“施主,诸位仙人当真是来助我们金兰城一臂之力的,不得无礼。”
这个少年闻此,不满地撇撇嘴,碍于无尘大师的脸面,才半是恭敬道:“我叫杨一玄,你们和那什么什么花宫的人是一路的吗?他们比你们早来半个时辰,但估摸着你们也都没用,还不是上赶着受死。”
柳清歌是个躁性子,听着这个半大不小的黄毛小子自进门就一直话里带刺,不禁心中窝火,对杨一玄呵斥道:“这起事故,于你这只会花拳绣腿的傻小子确实算是蚍蜉撼树,不过对我们而言却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你大可不必对每个进城的人实力都这样盖棺论定。别说和我打,像你对面那个实力最弱的都可以一扇子将你呼飞信不信...”
柳清歌指桑骂槐出了一口一路净看师徒黏黏腻腻鸡皮疙瘩起一身的恶气,抬头还没能再顺带挖苦一下沈清秋,就见洛冰河挡在沈清秋身前正半笑不笑地看着他。
明明摆着一人畜无害平易近人的脸面,可柳清歌却有一种自己再憋一句沈清秋的坏话这人就要和自己干架的感觉。
而且,自己怎么好像还比沈清秋这徒弟矮的样子?气势上就输掉了一大截!
沈清秋观着现场这剑拔弩张的气势,赶紧向傻站一旁的杨一玄招手,“我确实没有多厉害,看前面这个穿绿衣服的,对,就比我徒弟还矮一点点的这个哥哥,他的剑法那可是出神入化,炉火纯青,在我们峰门当中那可是数一数二的。”
饶是杨一玄再怎么固执己见,此时也不由得对这个面容沉肃的男子升起无限的向往敬意...
城中门户紧闭,人烟萧条,受此瘟疫的影响,人人皆是自身难保,除了无家可归的流民乞丐,倒是再看不到闲逛出行的百姓。
沈清秋和洛冰河并肩走在街上,看着那些人为了抢活命裹腹的菜汤而争执奔波,不由感叹唏嘘。这时,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太太踉踉跄跄地冲过来,看似不小心地要朝沈清秋的身上撞。
沈清秋还没来得及侧身一躲,就见洛冰河一言不发地将这老太太拖至无人的角落,对方尚未开口,便被他手起刀落,一命呜呼。
这一系列的操作着实震撼到了沈清秋,洛冰河半张脸阴翳在无光的黑暗中,回头见沈清秋睁大眼睛看着自己,满脸的不可置信。他想上前跟沈清秋解释清楚,可见自己手上还有残留的斑斑血迹,最后只是远远道:“师尊放心,刚才那个老太是撒种人幻化成的,不及时解决掉,再让他传染给别人的话,恐怕会有些麻烦。”
洛冰河见沈清秋面容沉肃地走到自己跟前,虽然心知这样做确实莽撞了些,但毕竟事出突然,他不想让师尊再受到任何的伤害。
师尊会责备甚至厌恶自己吧?
那他也受了。
但见沈清秋只是一把握住洛冰河冰凉的左手,将其上上下下地仔细检查了一番,气笑道:“冰河,自己受染了不知道吗?刚才下手时也不注意一点!”
洛冰河闻言,站在原地怔愣了大半晌,如湖水般深邃的眸子摇曳着明媚的碎光,温柔而缱绻。
沈清秋真是见不得自家徒弟这样呆呆傻傻的模样,执扇给了洛冰河一记的暴栗,“一直看看不够啊!治手要紧,为师在这呢又跑不掉。”
洛冰河一拂手,原本分散着的小小红斑顷刻溃散,继而无赖道:“师尊,那现在我是不是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一直看你了呀?”
沈清秋别开自己面红耳赤的脸,无可奈何道:“回家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