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漫天星河如洗，如练的素月高悬于泼墨般的阑珊夜色中，街头巷弄倾落的清辉光斑如织，沈清秋和洛冰河才一起回到杨家的金字兵器铺。
本讲要回去吃饭，可洛冰河说是不放心，执拗和沈清秋在金兰城邑内外逡巡了良久，都没有发现分毫撒种人的踪迹。
沈清秋倒也不奇怪，白日撞见的撒种人俨然一副升斗小民的模样，而今人人自危，门户紧闭，总不能两个人还挨家挨户地去查询搜罗吧。
但也不排除是洛冰河又动歪脑筋编排黏着自己的缘故。
沈清秋苦恼头疼扶额jpg，为什么好好一个纯情少男能歪成这个样子，这已经和原著种马大男主的走向大相径庭南辕北辙了好吗？
昏幽的烛火摇晃着浮动的虚影，洛冰河的面容在烛火映照下愈显俊雅绝伦，剑眉下是一双如深潭般盈满笑意的含情眼，仅一眼便可乱人曲，可惜沈清秋此刻并没有灯下看美人的情致，毫不留情地上楼关门熄灯倒头睡觉。
夜阑风细，洛冰河乘着浩渺的月色，望着沈清秋扑簌簌的羽睫，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尽管洛冰河有意放缓动作，但沈清秋还是在门扉启合时便醒了。
不想见人，不想说话。沈清秋干脆将被褥拉得老高，猛一翻身摆出一副“不想搭理好走不送门在左边”的作态。但洛冰河却没有从善如流地离开。
竹床上侧躺着的这个气度清冷孤绝的男子，不满地蹙着眉，闭眼时堪如旧月，清寒不可与攀摘，带有疏离淡漠之感。可若是笑起来，却又似春风化雨温润如玉。能够看到他胸膛的起伏，感受到他绵长的呼吸，倘若能握住他骨节分明的手，也必是温热的。
凡心众相，何以渡己。在黑暗中瑀瑀独行多年，一次又一次地招魂，皆是溃不成军。曾几何时，自以为能再窥见天光。深渊归来后，又执着于心存无处安放的感情，错将一切搅成一趟浑水。
往事如烟旧梦一场。可是师尊，这一辈子，我不想规避这种激越而又超脱自身掌控力的感情，我迫不及待、每时每刻都想见到你。
但你的存在，让其余的所有偃旗息鼓，显得不值一提。
洛冰河闭上了眼睛，过往的阴错阳差仿佛皆消弭殆尽，这一世，他是来请罪的，是为渡生的，只要师尊还在他的身边。
这就够了。
沈清秋等了良久，见身旁人没有丝毫离开的打算，只道这徒弟近来胆子是愈发肥了，正打算反手一扇子将这崽子呼走。未料自己刚伸个手，就被人一把扣住，唇上不由分说地落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皎皎月光穿帘入室，沈清秋能看见洛冰河脸上笑意温和如风，深邃的眸子明亮如星，面容在光影交错间美得惊心动魄。
洛冰河动作轻柔地替沈清秋把被子往下拉了拉，满怀歉意道:“师尊别生气，是徒儿考虑不周，一心想着搜寻撒种人却忘记师尊还未用过晚膳，师尊可小憩一会，我去厨房给师尊做些米粥。”
沈清秋听完刚才还以下犯上的徒弟这一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说辞，一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洛冰河调笑作罢，见自家师尊已经有暴跳如雷的架势，于是非常识时务地起身翻窗逃之夭夭...
沈清秋后来恹恹欲睡，待再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天色大亮。桐木桌上的米粥蒸着腾腾热气，洛冰河正支着脑袋一眨不眨含笑看着他。
沈清秋支起身子清嗓数声，思量着怎样教训这个昨晚贼胆包天的孽徒，就见这几日都黏着柳清歌的杨一玄惶惶然地跑来，隔着门激动道:“城门开了！城门开了！”
沈清秋疑惑询问:“什么？”
杨一玄泣涕涟涟道:“那些浑身红色的怪物都被抓住了，城门打开了，金兰城总算挺过来了！”他说完才发觉自己的狼狈，手背往脸上一抹，又感到忧心忡忡，“可是...那些怪物...都死了...”
撒种人幻化术出神入化，昨夜和洛冰河找了一晚上都没有线索，怎今早就齐齐落网了？还莫名其妙地死了。
沈清秋只觉不可思议。
本死气沉沉的金兰城一片欢喜洋溢。但也仅止于这些日子处于水深火热的生民，昭华寺的一行人却是愁眉不展。沈清秋被洛冰河陪着吃完早饭，换好一身飘逸的行装，就一路急匆匆地赶到昭华寺。
七个撒种人被齐齐地摆成一排，大抵是死去的时辰过久，身上已经浮现出淡红色的尸斑。
柳清歌见前来的沈清秋面露不解，解释道:“这些撒种人都是今早在城门口发现的，不知何人所杀。但皆是一剑封喉，足已见其剑法高超。且令人不解的是，此人为何不将撒种人抓捕至昭华寺处置，而是顿然离开。”
木清芳将地上死去的撒种人都检查了一遍，沉吟道:“他们的伤口上皆残留魔气，可见是魔族所为。”
“那我等中莫不是混入了魔族等宵小之辈？”在一旁观视的幻花宫老宫主蓦然厉声，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眼底流露出戒备。
沈清秋展扇轻笑，踱步至大殿前，缓缓道:“魔族?在场等人可皆为仙家正统，何来魔族。至于诺大的金兰城，是否有魔族藏匿倒未可知。事发蹊跷，望各仙家同气连枝，共同寻出真相才是。”
沈清秋本就生得一副好皮相，远远望去一派仙风道骨天人之姿，连带着说话都多了几分可信度。
棒打出头鸟，老宫主对眼前反驳自己的沈清秋看不惯眼，嗤笑道:“这位可是清静峰沈峰主?诸位应知，各派弟子们私下交好，也是常事，难免有些流言蜚语入耳。单单是沈峰主刻意打压残害座下弟子一事，就担不起素来‘品性高洁’的美名。”
沈清秋一听只觉头大，啼笑皆非。这老宫主感情是看他不爽。虽然在原装手下遭受残害的弟子确实是不计其数，但那是沈九干的，而不是他沈垣！
沈清秋低声轻叹，心里盘算怎么将这煽风点火的老宫主一气反驳，洛冰河倒自众人中走到他眼前，言语肃然道:“何来残害弟子一说?弟子洛冰河自幼便拜入了师尊座下，这十多年来，师尊待弟子如师如父，对待其他弟子亦是不薄。老宫主，比起相信这些道听途说，倒不如去管好自己底下的弟子，查查是哪个胡乱嚼了舌根。”
洛冰河嘴角流露着微笑，眼底却是一片寒意，再竟然生有与苏夕颜极其相似的眉眼，让他不禁念起自己这个弟子当年为了一介魔族背叛自己，跪在锁链之上亦铮铮不肯服软的模样。老宫主一时心中大骇汹涌，哑然无言。
沈清秋立于一旁看着自家徒弟舌灿莲花，心中甚是欣慰。
感谢多年受害者出面替我申诉的证词。
忽然，有个娇媚的声音道:“沈九...？......你是不是沈九？”
沈清秋一听到这声千柔百媚的询问，心里重重跳了一下，遽然后脊发凉头皮发麻。心中千万匹cao ni ma奔腾呼啸而过。
天要亡我。
沈清秋动作一顿，回头努力扯出一个还算得体的微笑，企图蒙混过去，歉然道:“姑娘是否认错了人，在下乃清净峰峰主沈清秋...”
秋海棠娇艳的脸庞气得通红，啜泣失声道:“沈九，你就是死了化作灰扬了我都认得你。哈哈，我就说，怪不得我找了这么多年都没再见过你，原来你早就飞上枝头好生风光啊！”
沈清秋平视前方，尽量让自己的面部表情淡漠疏离。洛冰河好整以暇地走到秋海棠面前，抿嘴笑道:“姑娘有何误会，倒不如仔仔细细地把心里的衔恨冤屈给讲清楚，相信众人也愿闻其详。”
沈清秋震惊裂开ing，徒弟你要是想把妹子也不用拿我开刀吧？这事情是能讲得清的吗？！
秋海棠被这么一个丰神俊朗相貌堂堂的公子瞧着，脸上又成了羞怯的绯红，如天际晕染的晚霞般俏丽，低头凄婉道:“多谢公子。但公子切莫受了这个道貌岸然的男子的诓骗。他曾是我的青梅竹马...我是他的妻！”
洛冰河头一歪，看向沈清秋的眼神充满好奇。沈清秋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向洛冰河解释，只好用纸扇掩住下巴，做着口型:一言难尽，回头再议。
秋海棠见沈清秋眼神还在自己徒弟身上飘忽，以为他是还在为自己狡辩，不觉怒从中来，“沈清秋，他十二岁时，不过是我家从外地人贩子手里买来的一个小奴......”
秋海棠几乎是声泪俱下，咬牙切齿，洛冰河也抱臂站在沈清秋身边听得津津有味。这不像是在听一件道德败坏丧尽天良之事该有的样子，看上去倒像是个贵公子去某个茶馆捧场听折子一样散漫。
众人唏嘘抽气，对这个身世凄苦多舛的女子皆充满同情。看向沈清秋的目光或多或少都充满了不悦也气愤。
世上大多数人都不需要眼见为实，即使有时目之所及也未必是真相。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趋附点，值得所有人善心大发，同仇敌忾。
老宫主对岳清源点头道:“岳掌门，这么一个劣迹斑斑的人，苍穹山泱泱大派岂可徇私不成？”
“都问完了，说完了？”洛冰河垂目一笑，声音分明是平静得不能再平静，像是要讲起一件极其微不足道的事情，却让人心底不由畏惧惊栗，不敢再言语一分。
“仅仅秋姑娘的一面之词，就这样污蔑我师尊的清誉，未免太草率了些。试问，你如何确定我师尊便是你口中沈九，单凭你那经年日久的记忆？可是太过自信了些？”
“师尊一人清冷惯了，据弟子听闻，师尊在入清净峰之前，也一直由岳师叔照料，秋姑娘怕不是昏了眼认错人？”
秋海棠惊恐地睁大眼睛，语无伦次道:“我...我不会认错的...”老宫主侧目而视，见势向前一步，洛冰河也剑刃出鞘，虽是一柄不知名的古剑，但其主人释放出来强悍的灵力波动如海潮，翻涌不息。一些小门小辈的弟子也因波及而心跳不止，剑鸣之声在耳畔嗡鸣不息。
“老宫主，就事论事，你难道也赞同晚辈的意见？”洛冰河仍是微微一笑，灵力稍敛，肃然道:“既然如此，秋姑娘不仅于众人前诬害我师尊的名声，还意图离间苍穹山与各门派，其心不轨。所以，老宫主此番动作定也是为了公允一词，来将秋姑娘安置于幻花宫以做定夺？”
秋海棠没想到方才还对自己笑意盈盈关心备至的心上人转眼便翻了脸面，杏眼圆睁，泪珠子落在白皙娇嫩的脸蛋上，“沈九，人在做天在看！你不得其死！”老宫主也不想大动干戈，伤了和苍穹派的和气。秋海棠尖叫着，花容失色，被一行上前的修士带下收押。
沈清秋自己分明才是局中人，却见自家徒弟全程游刃有余地替自己开脱，虽然秋海棠才是遭了无须之祸，但天道不公也不能把这口大锅往我头上扣啊！
沈清秋望着秋海棠祖安话狂飙的地方，心中怜悯地点蜡。少女对不住...
——
待这场闹剧结束，人们三三两两都散了，沈清秋还在神思游离，洛冰河的俊脸霎时近在咫尺，温热的气息吹拂着他的脖颈，慵懒中带着一丝好奇——
“师尊，我怎么没听说过，我曾经还有一个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师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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