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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题

枉宫梅-d952

(二十八)

我与他一直都有隔阂,只不过从前做年少夫妻时大多是争吵不休,也有吵到需得我回娘家消气的时候。

可是那天,我们都如此冷静,甚至冷漠的试探着对方,言语之中不再是对彼此的挖苦,而只有对缘分之说的妥协。

——皇上,人世间无非长久、是非、善恶、生死这四样,大概都不能太执着。

这是我与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说完这句话,我便走出了长泰殿。

我的身后,一干奴才们立刻进门服侍皇帝,但未等我走出宫门时,便听见大殿里的奴才呼喊起来:快传太医!皇上晕过去了!

隔了几日,宫里的嫔妃之间便传出一些闲言碎语来,她们说,是我气晕了皇帝。

我并不在意。

难道由我背负的罪名还少吗?

他常年服食丹药,内里早已经被些不知名的蠢药材掏空了,妃嫔们不敢言其真相,只把罪名往我身上推罢了。

皇帝并未让我吃皮肉之苦,却不许我再出宫门一步,关于宛陶的事也只字未提,我想,他大概也没有心力再查下去了。

他总算放过了我们母女。

又隔了几日,有奴才来通传说,冷宫里的张笙嬅咽气了。

后宫对张笙嬅早有耳闻,大概听她死了的消息也是冷哼一声,不屑一顾。但令满宫嫔妃震惊的是奴才们打扫冷宫时发现了一面墙上竟然是她用木炭写满了的字。

掌事奴才将那墙上的字都拓下来送到东珠宫里去,听说满满的十张纸中有八张皆是她对皇帝的一往情深,字字能诛闻者心,行行能落听者泪。

而最后两张,则是对我的仇视。

这些都是我与东珠闲聊时说的,她只提了一两句,本意是问我这些东西该如何处置,毕竟这事关于我。

不知为何,我合上双眼,脑海里便立即浮现出张笙嬅年轻时的音容笑貌,那个嚣张跋扈又天姿绝色的她。十几年过去了,她再怎么仇视我,我再怎么怨恨她,关于我们三个人的爱恨纠葛也总算是落幕了。

——既然是写给皇上的,自然要请皇上定夺。

东珠明白我的意思,立刻传来打扫冷宫的掌事奴才,命他将这十张纸送到长泰殿去,末了又加了一句:莫要提送到本宫这里来过。

再后来,皇帝原本已有好转的病情因看了那十张纸更加严重起来,后宫的妃嫔们暗地里开始哀声怨道。

(二十九)

尽管皇帝厌恶他人枉议皇位之事,但他病的太久了,久到他不得不默认文武百官私下商讨是否需要匡扶太子登基。

祯和二十二年,十三岁的太子承祀代替皇帝监国。嫔妃们野心勃勃又人心惶惶,大家心里都跟明镜儿是的,宫里要变天了。

于是几乎只一时之间,除了置身事外的我,满皇宫的人都开始为以后的日子谋出路了。

——娘娘,皇上想见您。

四月初八,我正与东珠在中宫殿用膳时,有皇帝身边的小奴才来替他传话。

——皇上曾下旨将本宫禁足宫中,本宫谨遵圣旨,不敢踏出中宫殿半步。

小奴才左右为难,大着胆子劝道:娘娘,皇上缠绵病榻已久,性情本就难测,娘娘还是不要为难奴才了。

我夹了一筷子竹笋放到碟子里,对东珠说:这也不是长竹笋的季节,做出来自然没那么新鲜,咱们往后也别为难小厨房做了。

东珠能明白我话中有话,于是放下碗筷,说:蠢货,若皇上问起来,你便说皇后娘娘凤体欠安,也不至于为难成这个样子。

打发奴才走了,东珠又低声问我:皇上病重,想见见姐姐,大概是还有心愿未了吧?

——我与他早已经走到缘分尽头了,他的心愿又与我何干?不如再不相见,倒还能给彼此留点体面。

东珠默不作声,却只往碗中夹了许多竹笋。

四月十五,承祀与宛然正在我宫里给我请安,皇帝身边的大奴才又来请我,他说皇帝已然下旨解了我的禁足。

——娘娘,恕奴才大不敬之罪,皇上已然病入膏肓,您还是去见一见皇上吧。

碍着他毕竟是孩子们的父皇,我并未多说什么,只道:想必儿女侍奉两侧,皇上更能欢喜,不如就让承祀和宛然替我去吧。

那奴才人情达练,也明白我依旧不想去,只能自己一个人回长泰殿复旨。

四月二十七,我正站在窗前看那片落败的梅树,其实那些树早就活不成了,只不过是我懒得再派人伺候罢了。

皇帝身边的管事江公公跑来找我,看到我便跪在地上,掉下眼泪来:娘娘,皇上怕是…

我让钗儿快扶他起来,赐了座后,又说了些许宽慰的话。

——老奴自皇上幼时便侍奉在侧,皇上的心意老奴也能猜出几分,故斗胆私自来请娘娘,娘娘还是去见见皇上吧。

我盯着窗外的梅树许久,才开口道:江公公,那年春天宫中设宴,我第一次见他时,站在他身边的就是你,这些年,我与他的恩恩怨怨,再也没有比你看得更多的了。

——老奴惶恐。

——我原本该怨恨他,但现如今我连怨恨都觉得不值一提。公公久处深宫大概也明白,我没有再去见他的必要了。

这是我与他之间最坦荡直白的话了:我们已然没有再相见的必要。

(三十)

祯和二十二年,四月二十八。

皇帝驾崩,举国哀痛。

国丧当日,长巷白幡飘扬,大街车马素白。

我在中宫殿坐了整整一日,手里紧握着奴才方才来宣读遗诏时带来的那张字条——举目见日,不见阿柯。

那是我这一生中很漫长的一日。

那日傍晚夕阳坠落时,我便想起曾与他在潼羊关策马奔腾,我们一同欣赏长河落日;夜晚星辰生辉时,我便想起曾与他在城楼之上看烟火绽放,他柔声对我许下承诺;早晨朝阳初升,我便想起曾与他在皇城长街之中闲逛,他动情地对我袒露心迹。

——阿柯,生于肮脏黑暗的宫墙之中,我只有两件乐事可言:举目见日,执尔之手。

——阿柯,到我身边来,陪我走下去。

我已然四十岁,在皇宫里住了整整二十年。我抬眼看看往后的日子,甚至可以一眼望穿生死。我能预料到,大概我再也不会听别人唤我一句“阿柯”了。

思及此,我回过神来,唤来钗儿吩咐着:院子里的梅活不成了,都砍了吧。

——娘娘,都生长了二十几年了,都砍了怪可惜的,或许还能有一两棵……

而我看着面前即将交付出去的皇后宝册与宝印,对钗儿说:从今往后,梅花不再开了。

到初夏时,十三岁的太子承祀登基为新帝。

我被尊为东太后,与东珠这位真正的皇太后一同迁去了慈安殿居住。

在新的宫殿里,我与东珠终于能不再为孩子或者家族与整个宫廷争斗了。我们能时常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自然也会回忆当年我们还是小姑娘时的闺阁之乐。

老人都说人老了是爱回想起从前的事的,而住在深宫里的女人又那样容易老去。

进入盛夏时,新帝身边的一个小奴才领着好几个人抬来一捆松树苗要种在慈安殿的院子里,他们说松树有长寿之意。

我已经到了需要祈求长寿的年纪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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