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顶突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怕是来者不善。
杨逍示意牧云噤声,二人悄悄向门外走去,不料篱院门口也走进来一个人。只见她一袭黑衣,黑纱罩脸,曼妙的身姿步履摇曳,抬眼瞧见杨逍和牧云,不由得发出一串尖锐的笑声。
“杨左使,咱们又见面了,想不到你中了尸骨毒竟能安然无恙,果然了得。”黑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江天阁屠杀满楼的鬼面夫人。
鬼面夫人已经现身,那竹屋上必定是那晚放箭之人。
“房顶上这位,风景还未看够?是想再放一支暗箭么?”杨逍头也不回,朗朗之声倒震的房顶的薛连亭站立不稳,一个翻身飞下屋顶,落在鬼面夫人旁边。
“姓杨的,算你命大,今日我倒要看看,是你杨逍的脚快还是我薛连亭的箭快。”
杨逍一听,笑道:“啊,我当是谁,原来是当年那个欺师灭祖投靠天山派的薛连亭,恒山派王道长,你的恩师,恐怕做梦都未料到会死在自己徒弟手上吧?”
“你!你给我住口!”薛连亭多年伤疤被人撕开,登时气得冒烟,想冲上前去,却被鬼面夫人拦住。
“薛,薛叔?”牧云下意识的喊出口,声音不大,但杨逍却听的清楚,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牧云,满眼疑惑。
牧云见杨逍看她,慌忙低下头,不与他对视。
“想不到以痴情自诩的杨左使,口口声声寻纪晓芙,一转身就和别的女子同床共枕一个屋檐下卿卿我我,魔教中人果然都是些淫邪放浪之人,我呸!快说纪晓芙在哪?今日我便一并收拾了倒也干净!”
牧云怔怔地看着眼前说话的鬼面夫人,她虽遮住了脸,但声音却无甚变化,依旧尖锐刺耳。
“玉儿,别和他废话,待我取了他狗命给你出气。”薛连亭刚说完,只听杨逍哈哈大笑。
“妙哉妙哉,唐掌门若看到今日他的夫人有这等忠犬护身,不晓得该有多欣慰。”杨逍笑罢,眼神凌厉,接着说道,“想要我杨逍的命,我都嫌你手脏!”
“淫贼,拿命来!”
薛连亭彻底被激怒,一个飞身便朝杨逍袭来,杨逍不屑于出手,负手闪躲,只见他忽而后倾忽而左移,行动之快,让薛连亭几次扑空,恼羞让他的愤恨又增加几分,当下恨不得抓住杨逍将他撕碎。
鬼面夫人听到杨逍的话,面纱背后的脸色也极为难堪,咬牙切齿只盼薛连亭能杀了他,出这口恶气。眼见薛连亭越来越不中用,忽而看到一旁的牧云,心思一转,脚下一用力飞身过去将牧云擒住,一把匕首横在牧云脖子前。
“杨逍,再不束手就擒,我立刻让你的小情妇命丧当场!”鬼面夫人心里得意,嘴上喊得更是狂妄。她暗暗打定主意,今日就算杀不了杨逍,也要让他生不如死。
杨逍回头朝她们看了一眼,当下邪魅一笑,并未就范,继续和薛连亭周旋。鬼面夫人脸上有些挂不住,想着先解解气再说,于是匕首加力,牧云的脖子被划破了一层皮,但鬼面夫人并未停手的意思。
“且以喜乐,且以永日。”
牧云颈上疼痛,声音哀婉,眼泪大颗大颗滚落,脖子上伤口渗出血来。
鬼面夫人惊骇不已,手上匕首脱落,当啷一声掉在碎石路上。
“宛其死矣,他人入室。”鬼面夫人说完,将黑纱缓缓摘下,只见两行清泪从那张苍老且布满褶皱的脸上流下。
牧云回身看到她的脸,惊得捂住了嘴巴。只片刻,便下意识的后退几步,一双眼睛满是仇恨。
“是你,竟然是你!”牧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
鬼面夫人眼神里情绪复杂,似哀怜似震惊似慌张,沉吟半晌说道:“云儿?你是我的云儿?”
牧云背过身去,冷冷道:“不!我不是!我没有如此心肠歹毒的娘!”
鬼面夫人绕到牧云面前,讨好的说道:“你误会我了,十五年前,并非如你所见那样,你可知,这些年,娘为了报仇,也为了寻你,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泪,云儿,这十五年你去了哪里,可过的好么?”
原来,牧云原叫唐牧云,本是天山派掌门唐加源的独女,自幼有父母宠着,有帮派长老护着,犹如掌上明珠,舍不得她吃半点苦。她的娘亲玉玲珑当年是个才情颇高的大美人,时常教她认字读诗,日子过的惬意喜乐。可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后来唐掌门和玉夫人时常争吵,玉夫人时常念叨那首《山有枢》,耳濡目染,牧云也便学会了,但每次她吟诵,玉夫人便会流泪。玉夫人心高气傲,想学天山派至高武学“千魂咒”,被唐掌门以‘禁术’为由拒绝,唐掌门一生,无欲无求,更不愿夫人走上这条不归路,于是打算偷偷毁掉“千魂咒”。那日他独自来到天山派积雪峰,不料恰遇到玉玲珑和薛连亭在积雪峰打算偷窃”千魂咒“秘籍,薛连亭一不做二不休,趁唐掌门和玉夫人争执之时,用箭射杀了他,中了尸骨毒的唐掌门不久便命丧积雪峰,而这一幕恰被尾随而来的唐牧云看到,不过十岁的女娃被这一幕惊吓不已,当下仓皇逃走。不料在半道上被人掳走。玉夫人惊觉后追出去,却险些被金叶所伤。于是她便将这一切都归咎于金花婆婆。回到积雪峰修炼“千魂咒”,伺机报仇,谁知越练容颜便越苍老,一旦开始若中途停下便会功力尽失,性命堪忧。无奈之下,玉玲珑只得在积雪峰熬了十年,终于习得“千魂咒”,而她也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薛连亭为了守着她,不惜自毁容貌,一表决心。
当年唐牧云被金花婆婆掳走之后,一路哭喊,半道上遇到一位老者,出手阻拦,金花婆婆不是他对手,最终唐牧云被那老者劫走,带回了蓬莱岛。那老伯不是别人,正是当年蓬莱岛老岛主,龙湛。唐牧云到了蓬莱岛后隐瞒身份,和龙漠兄妹同拜龙湛为师。
天意弄人,牧云来此地本为了帮师妹完成心愿,却不料竟会遇到亲生之母和当年的薛叔叔。当真是天道无常。
“十五年前,事实究竟如何,恐怕你们心里比我更清楚,你我已是陌路,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牧云压抑住内心的悲痛,她不敢看那张脸,当年她是何等的明艳动人,连牧云都曾稚嫩的说将来要成为她这样的大美人,如今,她早已出落的亭亭玉立,顾盼之间已颇有当年玉玲珑的影子,可她却无比憎恨这张脸,她冷冷说道,“若你当真还念旧情,不想彼此过于难堪,我便当作,当作你已经死了,你也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鬼面夫人未料到她竟如此绝情,能说出这番让人不寒而栗的话,竟多少有些自己的影子,果然是母女,连血都是一样的冷。
“你不肯原谅我,我不勉强,但我始终是你的娘亲,我找了你十五年,好不容易今日找到了,你为何不肯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突然,只听薛连亭哀嚎一声,从半空中跌落在地,一口血喷出来,竟昏了过去。
鬼面夫人扭头看了一眼,冷漠异常,复回头对着牧云说道:“当年娘是被这个恶人所蒙骗,才会练那该死的‘千魂咒’,如今他死不足惜,你可愿意给娘一次机会么?”
牧云一把甩开鬼面夫人的手,冷笑道:“你好狠心!”
杨逍从空中缓缓落地,走到鬼面夫人旁边,叹了口气说道:“哎呀,早知道下手轻点,这句话真该让你那个好仆人亲耳听听,不过,若真听到了,怕不是昏死,当真要被你活活气死了!”
鬼面夫人不理会杨逍,只过去抓住牧云的手臂,祈求她的原谅。牧云被她抓的生疼,连连后退,口中喊道:“你放开我!你,快放开我,你弄疼我了!”
杨逍正要上前,只见一阵清风吹来,一抹白影闪到众人眼前,将牧云拉开一旁,牧云站立不稳竟倒在了那人的怀里。
“你没听到,她说,让你放开么?!”
牧云惊闻声音,抬头看时,只见那人竟是...
第二日清晨,杨逍带着纪晓芙便前往黎台,打算尽快把婚礼一事告知龙岛主。半路上被匆匆而来的宋远韬拦住去路。
“师叔,师婶,你们快去看看吧,师公他,他好像不太好,”宋远韬话未说完,杨逍牵着纪晓芙已经加快步伐往黎台奔去。
到了黎台,龙漠三人已在龙岛主跟前站着,龙岛主坐在塌上闭目养神,龙凌儿看到杨逍进来刚想开口,又看到他手里紧紧握着纪晓芙的手,便把话都咽了下去。
“我不过是一些旧疾罢了,你们何至于紧张成这样,倒觉得我要死了一样。”龙岛主见乌压压的站了一圈人,有些不耐烦了,挥挥手说道,“你们都出去吧,逍儿和纪姑娘留下。”
“爹爹,你都吐血了,怎么能没事,我要留下来照顾你。”龙凌儿上前伏在龙岛主的膝前,满眼担忧。
龙岛主爱抚着她的头发,柔声道:“傻姑娘,爹爹没事,随你哥哥去吧。”
龙凌儿还是不肯走,龙漠上前一把揪住她的衣领,拽了起来。
“行了,别在这胡闹了。”龙漠把龙凌儿提起来后,便牵着她的手,往外走。
“喂,喂,有你这样做哥哥的吗?快松手。”兄妹俩推推嚷嚷出了黎台。
牧云和宋远韬也辞别龙岛主跟随龙漠兄妹出去了。
屋里恢复清静,龙岛主轻咳了几声,缓缓说道:“当年,我中了杜胜南的毒,他定然以为我死在了密道里,可天无绝人之路,我逃了出来,幸得高人相救,保住了性命却落下了固疾,这些年我在万花谷遍植草药,偶有发作,也能得以控制。但每次发作我都需闭关几日方能恢复。这件事漠儿和云儿是知道的,凌儿尚幼且性子急,我也未打算让她知道这些往事。”
“师父,”杨逍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问道,“我记得当年师母已有孕在身,可时间上算来,凌儿她......”
“没错,凌儿并非我亲生,她兄妹俩都是孤儿,当年他们的家人被人所害,两个孩子躲在草丛里才幸免于难。那年漠儿三岁,凌儿才一岁。我见之可怜就收养了他们。九黎一派的功夫虽称不上绝学,可总归不能失传。”说到此处,龙岛主便不再说下去,起身来到杨逍身边,缓了缓接着说道,“我知道你这次来定是和纪姑娘有关。”
杨逍忙回道:“不瞒师父,我这次来正是想请师父做我和晓芙的主婚人。如今师父身体抱恙,此事且暂放一处,等师父安然康复后再说不迟。”
龙岛主听了大为欣喜,看了一眼纪晓芙说道:“当年峨眉纪女侠的事,我多少有些耳闻,如此痴情且顾全大局的女子当世罕见,逍儿能娶你为妻,乃是他的福分。”
一番话说的纪晓芙略有羞涩,说道:“龙岛主谬赞了,晓芙愧不敢当。”
杨逍拱手笑道:“师父说的是,这的确是杨逍天大的福分。”
“我虽要闭关,可此事也不能搁置,我即刻吩咐人准备,你二人便在这蓬莱岛完婚,七日之后我出关之时便是你们成亲之日,如何?”
“七日?”纪晓芙听了有些错愕,她原想着要先去武当山见不悔一面再说婚事,如今听到龙岛主的安排一时间有些反应不及。
“怎么?纪姑娘是觉得迟了么?”龙岛主打趣道,纪晓芙听了慌忙摆手。杨逍一把握住她的手笑道:
“师父说的极是。一切,都听师父的安排。”
纪晓芙难以置信地盯着杨逍,看他的神情,莫非这一切都在他料定之中?
“逍儿,你且先回去,我有件事要和纪姑娘说。”
杨逍在黎台外踟蹰片刻,便往无忘峰走去。来到山脚下,只见一处硕大的山石上刻着“无忘峰”三个大字,旁边还有两行小字,走近了看时,写的是“莫失莫忘,无忘坐忘。”这两句虽不通,却是和坐忘峰遥遥相对的意思了。西有坐忘,东有无忘,杨逍慨然一笑,抬脚便走上了山道。
一阵阵茶花香味扑面而来,沁人心脾。杨逍无意识地跟着这股清香往上走着,远远地只见漫山茶花之上,一抹烟霞翩然飞舞。
只见她轻若羽翼,灿若繁花,在枝头飞来飞去,如同花中精灵一般。
待定睛看时,竟是龙凌儿。
杨逍生怕被她发现,想悄然离去,突然只听到一声惊叫,回头看时却见她身子斜斜地往下坠,杨逍来不及多想,腾空而起朝她飞去。
龙凌儿吓得闭上了眼,却发现忽而被一团温暖抱住,整个人轻飘飘的落在地上。睁开眼恰好迎上杨逍的双眸。近在咫尺,她仿佛能感受到他鼻息的淡淡温热。如此良机她怎舍得错过,慌忙伸手一把抱住杨逍的脖子,闭上了眼睛。
“凌儿,你没事吧?”杨逍喊了几声,不见回应,料想到这怕是她的诡计,故意说道,“师父,你怎么来了?”
龙凌儿一听,慌忙从杨逍身上弹开,四下张望发现并不见人,知道是中了杨逍的计,当下嗔怒道:“逍叔叔,你骗我。”
杨逍看到她手里提着一个香袋,里面已装满了茶花,遂随口问道:“你这是,在采花?”
龙凌儿举着花袋欣喜道:“你看,我采了好多,今晚我要亲自为逍叔叔做茶花糕,你说好不好啊?”
杨逍眉头微皱,轻咳了一声,回道:“茶花糕?我见远韬倒是挺喜欢,他知道了定然欢喜。”
龙凌儿听到杨逍提起宋远韬,有点不乐意,嘟囔道:“他懂什么,谁要做给他吃,我龙凌儿的东西,只给逍叔叔一人。”
杨逍摇头苦笑,只当她是孩子戏言,便不想再多说,转身就要下山。
“逍叔叔,你去哪?”龙凌儿两步追上来紧紧跟着。
“我去找你纪姑姑,她出来不见我,该着急了。”
“逍叔叔,我听说,你要和纪姑姑成亲了,是真的吗?”
杨逍头也不回,只嗯了一声,脚步并未停歇。龙凌儿一个跃身挡在杨逍面前。
“逍叔叔,你们成了亲,还会留在蓬莱岛吗?”
“不会。”
“那,能带上我吗?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打扰你们的生活,我只是,再也不想和你分开了。”龙凌儿抓着杨逍的衣袖央求道。
杨逍轻轻扒开她的手,说道:“你纪姑姑喜欢清静不喜欢热闹,多一个人她怕是不会习惯。”
“我不闹,我很安静。只要逍叔叔吩咐,我都会听。”
杨逍无奈摇头,这丫头如此固执,不知道要几时才能明白,感情是两个人的事,也只能是两个人的事。
“凌儿别闹了,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以后这种话不要乱说,我倒是无所谓,只是不想让你纪姑姑误会,她看到你这样,该多难过。”
龙凌儿一时气急,口不择言道:“你一口一个‘纪姑姑’,难道在你心里,只有她一个人吗?我和她有哪点不一样,怎么就比不上她?”说完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杨逍微怔,神情忽而有些凌厉,眼眸中多了几分冷漠,他缓缓回身望着龙凌儿,一字一句说道:“至少,她不会掘别人坟墓,不会盗用他人之物代行他人之事,更不会,咄咄逼人强人所难。这样,你满意了吗?”
龙凌儿的花袋无声滑落到地上,花瓣散落一地。
“不,不是这样的,我不是故意的,我,”龙凌儿一时间慌乱到语无伦次,这件事她本欲找机会和纪晓芙说,以祈求她的原谅,可谁知杨逍竟全都知道了。
“蝴蝶谷晓芙墓被盗,青石上的指引,江南多次的偶遇,这一切的一切,莫不是都在你的计划之中。你真的以为,做的天衣无缝么?”
“逍叔叔......我,”
“阴差阳错,你谢你指引我找到了晓芙,但你能接受自己践踏别人的一番真情且恩将仇报置他人于悲痛之境么?”
龙凌儿连连后退,“不,不是这样的,逍叔叔,你听我解释,我没想过伤害纪姑姑。”
“如此甚好。”杨逍说完,又看了一眼无忘山的漫山茶花,“山上风寒,早些回去吧。”说完便头也不回的下山去了。
“师叔,”宋远韬远远看到杨逍从无忘峰下来,几步跑到跟前,问道,“师叔你可看到,凌儿了吗?”
杨逍被他稚嫩的少年稚气逗乐,笑道:“这么急,找凌儿何事?”
宋远韬忙把手背到身后,不好意思地回道:“没什么事。”
“哦?是吗?”杨逍笑着在宋远韬肩膀上拍了拍,“既然没什么事,我想想要不要告诉你。”
宋远韬立刻败下阵来,央道:“好师叔,你且告诉我吧。”
杨逍想着纪晓芙怕是已经出来了,也就无心再逗他,随手往无忘峰一指。宋远韬喊了一声“多谢”人已奔到了无忘峰脚下。
龙凌儿一个人茫然地站在原地无声流泪,散落一地的茶花被风吹的四下散开,或飘到山道上,或跌进了沟壑里。宋远韬怔在原地看的出神,犹豫了片刻走上前去。
“凌儿你在这啊?我找你半天了。”
龙凌儿并不答话,听到是宋远韬,叹了口气弯腰去捡花袋。宋远韬抢先一步率先拿到了那个袋子,然后把它交到龙凌儿手里。
“凌儿,你哭了?”
“少管闲事。”
宋远韬被呛了一声,倒也不恼,依旧嬉笑着说道:“我听说你还未用早膳,定是饿了,你猜猜我带了什么给你?”
龙凌儿并无兴趣,抬脚便走。
“凌儿,等等我。”
龙凌儿一时气恼忽而转过身去,“谁让你......”却不料宋远韬收脚不及结结实实的撞个满怀,二人的嘴巴紧紧贴在了一起,啥时间空气仿佛静止一般。
“无耻!”龙凌儿一把将宋远韬推开,使劲擦着嘴巴,一把揪住宋远韬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宋远韬自知理亏,抱着头求饶。
忽然,一个小纸包从宋远韬怀里滚落下来,宋远韬慌忙弯腰去捡。
“那是什么?”龙凌儿住了手,看他小心翼翼的样子,以为是什么宝贝。
“我知道你肯定饿了,所以早饭时又去厨房拿了茶花糕,找你半天不见,我就揣进了怀里,这样就不会冷了。”
龙凌儿未料到他竟如此细心,当下也不好再骂他,只冷冷说道:“我不饿,你自己吃吧。”
宋远韬拆开,递了一块给她,说道:“还是热的,你尝尝看。”
龙凌儿翻了他一眼,说道:“我说我不饿,你喜欢,就全吃了吧。”
“我,我不能吃这个。”
“哦?是吗?那我偏要你吃呢?”
宋远韬再三推辞,但她似乎铁了心要让他吃完,无奈之下,只得把茶花糕往嘴边送,龙凌儿不耐烦,上前抓住他的手把茶花糕塞进了他的嘴巴里。
“怎么样,好吃吗?”龙凌儿得意地笑道。
“好,好吃。”宋远韬似乎被噎到了,一阵咳嗽。
“行了,吃也吃了,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龙凌儿拍了拍手得意地往山下走去。
“等等,”宋远韬脸色发红,气喘吁吁,“凌儿,别走。”
龙凌儿没好气地回头说道:“你又想怎样?”话刚说完就发现宋远韬似乎不对劲,慌忙跑过去扶住他,“你,你没事吧。”
宋远韬意识还算清醒,只是浑身难受,“我没事,我只是,有一点点,过敏。”
纪晓芙听到杨逍唤她,忙起身往无忘峰下跑去。一路乱石挡道她奔的跌跌撞撞,前面杂草丛后有个山洞,便想跑进去,不料脚下被东西绊到,身子一偏滚进了山洞。那山洞黑漆漆一片,也看不清地面上究竟是何物,纪晓芙只觉得浑身像被刺刮过一样,虽隔着厚厚的衣物,仍觉得生疼。伏在地上挣扎良久仍无法动弹。纪晓芙闭上眼睛,好一会儿睁开才适应了眼前的黑暗,她摸索着想站起来可右腿却完全使不上力,每动一下都觉得撕心裂肺般的疼。正当她挣扎之时,忽听到不远处杨逍焦急的声音,在一遍又一遍喊着她的名字。
不知为何,纪晓芙并不想应声,她趴在地上一阵悲切袭上心头,等杨逍声音近了,她忙捂住嘴巴不再出声。
“晓芙,晓芙你在哪?”杨逍的声音渐渐变得焦灼,又喊了一会儿仍不见回应,他开始怕了,各种不好的念头在脑海中闪现,又被一一否掉。“晓芙......”
“师叔,或者师婶她并不在此处,又或者她早已经回去了,何不先回去看看?”宋远韬把整片浅滩都搜查了一遍一无所获,这才跑到杨逍身边如此说道。
杨逍听闻此言似乎在理,心底终有不舍又把四周扫视了一番,这才和宋远韬缓步离去。
纪晓芙在洞中听到外面声音渐渐远去,他就这样离开了,霎时间悲痛袭来眼泪大颗大颗滚落,哭了一会儿,悲伤转为悲愤强撑着坐了起来,往洞外爬去。那洞中地面怪石嶙峋,锋利且冰冷,她一双芊芊玉手如何受得起,每触及一处都宛如断指之痛。她也顾不得许多,好容易爬到洞外,已是暮色连天,江面上余晖斜洒波光粼粼,她的右腿此刻已失去了知觉,双手被刺的千疮百孔,拼尽力气从衣服上扯下布条分别包了手,孤身一人在石头上坐下,望了一眼江面,忽而觉得可笑,她此番把自己折磨成这样,究竟是为何?单凭别人几句话她便失了心智做出这等疯狂之事,几十年来她倒是头一遭,她原以为凡事皆可淡然处之,毕竟她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少女,即便是和杨逍重逢,她亦觉得是上天如此安排,余生便相濡以沫也未尝不可。直到今天,她才猛然发现,当年甘心赴死的心境和今日为了别人一句“同生死同患难、关怀备至”而乱了心神的心境大为不同。
余晖渐渐散尽,江面一片深沉,阴冷的寒风拍打在纪晓芙脸上,她却一点也未觉得冷,只怔怔地坐着,转头望了一眼身后的灯火之处,不知道杨逍回去后发现她不在,又会作何打算?她给了龙凌儿七天时限,自己却临阵脱逃了?
但凡陷入情爱之中的女子,内心便更敏感脆弱,患得患失,各种情绪飘忽不定,内心无时无刻不在渴求一个答案,或者寻找一切证据来证明对方的真心。稍有疑虑便横生出诸多不安。而她们往往深陷其中而不自知。
纪晓芙只觉得浑身酸疼,恍惚间似听到他们谈笑的声音,意识渐渐变得模糊,再也撑不住斜身倒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纪晓芙只觉得明晃晃甚为刺眼,下意识睁了睁眼,朦胧中听到有人声。
“谁让你进来的?”
“逍叔叔,我真的诚心来看纪姑姑,我......”
“出去!”
“我熬了些滋补汤,纪姑姑醒了可以喝。”
“端走。”
“逍叔叔我......”一语未了声音便猛而远去,紧接着门砰的一声关上,碗碎裂在门外。
纪晓芙这才察觉到浑身疼痛,尤其是一双手,被东西束缚着动弹不得。她知道杨逍就在旁边,也就故意不理会他,只闭目养神,房间静得出奇,良久,正当她以为杨逍已经离去时,忽觉手被轻轻握着,不多时手背上竟湿津津的。像是有水滴落下来,纪晓芙心底一惊,莫非是杨逍的眼泪?
又静默许久,门外响起敲门声。
“师叔,我端了些饭菜给你。”是宋远韬。
杨逍并未应声。
“师叔,你一天一夜滴水未进,还是先吃点东西吧。”
“我没事。”杨逍终于回道。“没我的允许谁都不许再进来。”
纪晓芙这才知道自己已经躺了一天一夜,而杨逍也守了她一天一夜,竟然滴水未进。他这可是疯了!
门外没了声响,想必宋远韬已经走了。
“好好的,为什么不吃饭?”纪晓芙缓缓睁开眼,说道。
杨逍见纪晓芙醒了,忙坐上床边,欣喜地望着她,继而蹙眉道:“谁说我好好的?我不好,哪里都不好,如何吃得下饭?”
纪晓芙瞧着他一双憔悴的眼睛,心里一阵悲痛,偏头流了一行清泪,浸入枕头。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杨逍喃喃自语,抬手将纪晓芙额前几缕碎发别到耳后,顺便帮她擦拭了眼泪。
“晓芙,你渴么?我去给你倒水,你等着。”不待纪晓芙答话,杨逍已走到桌前倒了一杯温水。纪晓芙双手无法动弹,腰身更是疼痛,无法斜靠更无法坐立。杨逍端着水杯坐在纪晓芙身边,轻轻喂她,可水总是流到她的脖子里。纪晓芙便不再喝了。
杨逍灵光闪现,望着杯中的水,冲纪晓芙狡黠笑道:“晓芙,你可知人喝水未必要用杯子么?”纪晓芙迷糊不解其意,还未想到他的用意,忽见杨逍仰头灌了一口水附身贴了过来,原来他竟是要这样喂她,水饮尽却迟迟不愿分开。纪晓芙脑海中忽闪现一个场景,他在江南对龙凌儿的关怀备至又当是如何呢?想到此处,纪晓芙猛地移开双唇,杨逍一时不妨脸迈进了她的头发里。
“晓芙,你怎么了?”
纪晓芙默了默,想问他和龙凌儿在江南之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轻语道:“我没事,你出去吧,我想再睡会儿。”
杨逍只当她是刚苏醒后身体乏累,便不多说,默默起身离开了房间。听到门关上的声音,纪晓芙只觉得房间甚为安静,方才杨逍在的时候,她仿佛觉得天下之大也并未有多可怕,可眼下他真的走了,她又觉得这个天下只有眼前这方卧榻。
“杨逍,杨逍......”纪晓芙喊着他的名字,愈发觉得心情沉痛。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门响,有人进来,纪晓芙以为杨逍回来了,便说道:“这么快又回来?”
“纪姐,你醒了?”原来是牧云,她听杨逍说纪晓芙醒了,便忙赶了过来。牧云坐在纪晓芙身侧,查看了一会儿,说道,“还好伤倒无大碍,一两日也便痊愈了。”说着拿出一些绷带和一个白色瓷瓶,帮纪晓芙换了药。“纪姐此番可把我们都吓坏了。”
纪晓芙轻声道谢,便没再多言。牧云瞧见她神情阑珊,想了一会儿接着说道:“我从未见一个男人可以慌乱至此,更何况还是明教逍遥二仙的杨左使,他把你从石滩抱回来看到你的伤整个人近乎崩溃,在场的人都被他的模样吓坏了。”牧云顿了顿接着说道,“凌儿她,挨了杨叔叔一记耳光。她年纪尚小言语中常有失分寸,若她对纪姐说了什么,你千万别当真。当初我和她做了那样伤害你的事,我今天便正式向你赔罪。”牧云说完起身跪在了纪晓芙面前置地叩首。
“牧云。”纪晓芙侧身想起来,无奈使不上力,牧云忙起身安抚着她。“这些事往后便不要再提了。”
牧云连连点头,轻轻握着纪晓芙的手,默了半晌,说道:“纪姐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牧云走了没多久,杨逍便端着东西走了进来。
“晓芙。”
听到杨逍的声音,纪晓芙的内心忽而变得充实且安稳,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她仿佛等这个声音,等了很多年。
杨逍端着一碗东西走了进来,看到纪晓芙醒着,便走到她床边坐下,说道:“晓芙,你定是饿了,我煮了粥给你,快试试。”
纪晓芙有些匪夷所思,他何时会煮粥?
杨逍舀了一勺仔细地吹冷了才递到纪晓芙嘴边,满脸期待地盯着她的神情,粥入口中一股说不出的滋味侵入喉咙,纪晓芙险些吐了出来,他到底放了什么?
“怎样?好喝吗?”杨逍轻问道。
纪晓芙没吭声,只把那碗粥喝的一干二净。杨逍欣喜非常,为纪晓芙细细擦了嘴角。
“杨逍,”
“嗯?”
“我想喝些水。”
杨逍忙不迭端了些水给她,纪晓芙生怕他再“那样”喂她,便侧了身喝了满满一杯,复又躺下。
屋外忽刮起一阵风,把窗户吹打的吱呀摇晃。杨逍起身关窗,来到窗前伫立片刻,说道:“晓芙,下雪了。”
纪晓芙听到下雪,眼中便有欣喜之色,说道:“别关窗,扶我起来。”
杨逍迟疑片刻,依言为她垫了软软的靠枕,此时窗外已经沸沸扬扬的下起了大雪,纪晓芙看了半晌,忽说道:“杨逍,你之前一直问我的问题,还问吗?”
杨逍被问的有些突然,疑惑地看着她,不知何意。
“看来你忘了。”纪晓芙黯然道。
杨逍把水杯放在桌上回头看着纪晓芙,浅笑不语,半晌方回道:“如今我已有了答案,又何须再问。”
“你有了答案?”
杨逍点头走过去坐在她的旁边,说道:“若人生真有轮回,这段日子便是你我的第二世,无论第几世,杨逍总能遇到纪晓芙,遇上她,爱上她,想和她生生世世。”
“你真的想和我生生世世?”纪晓芙眼睛泛红,紧紧盯着杨逍的双眼。
“人人都道四海漂泊随遇而安无处不为家,曾经我亦如是,却在遇到你之后,才明白何以为家,原来活着亦有另一番感受,从前我只知‘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喜乐悲愁,皆归尘土’,如今我只道‘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佳偶难觅,知音难求,而如今我得此一人,却是双全,又有何不知足呢!”
杨逍坐得极近,纪晓芙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呼吸,他的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的入了她的耳朵落在了心上。
“那你如何肯定,我就一定喜欢你相信你。”纪晓芙话一出口当即便有些反悔,这种话几十年前她便问过,如今突然冒出来竟是毫无意识,他当初问的问题,她从未正面回答过,如今反而又替他问了一遍。
杨逍嘴角勾起浅笑,伏近了些看着纪晓芙的眼睛,半晌回道:“因为你已经告诉我了。”
“我?何时有说过?”
“杨、不、悔。”
纪晓芙猛然一怔,忽而想到多年前不悔经常问起她爹是谁,为何给她取名“不悔”,又想起和杨逍那段短暂却美好的时光,临死前最后的遗憾便是再见杨逍一面,如今他就活生生坐在面前,好似这须臾数十年不过是她做了一场梦,梦醒后杨逍还在她的身边。
“你既知我信你,为何还反复问我?”
杨逍抬手为纪晓芙轻轻拭去眼泪,故作嗔道:“你呀,记性如此不好,我是怕你忘了,时时提醒着你罢了。”
“瞎说,我可曾忘过何事?!再说,能忘记的便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既然是小事,又何须时时记着!”
“怎能是小事?你险些忘了,你爱的人是杨逍,这还是小事么?”
纪晓芙被他堵的,一句话都说不出,只望着窗外的大雪出神。
“晓芙,你在想什么?”杨逍偏头挡住了她的视线。
纪晓芙想用手推开他,无奈双手皆不能动,嗔怒道:“我在想你的粥里究竟放了什么。”
“粥?”
还未等纪晓芙开口,忽然从窗外传来争吵声。
一少年声音喊道:“你平日捉弄我也就算了,今日为何要用这粥害我?”
另一个是一女子,只听她道:“你,你少冤枉人,我偷偷给你盛粥喝你还骂人,简直是好心没好报。”
“你这份好心,我可消受不起,你还是自己留着喝吧。”话未说完人已奔远了。
只听那女子默了半晌突然呕了起来,嘟嘟囔囔几句,便也离开了。
杨逍迷惑不解地看着纪晓芙,忽而笑道:“你看,人家少年郎都有小姑娘送粥喝,我这一把老骨头还亲自为你煮粥,得夫如此,夫复何求啊!”
纪晓芙心里暗暗叹息,半晌笑道:“如此看来,以后我可有口福了,倒也乐得清闲。”
杨逍眼睛波光闪动,说道:“以后?可是指与我成婚之后?”
听到“成婚”二字,纪晓芙忽想起和龙凌儿的约定,那日她原也不想伤害她,才许了她七日之诺,不知她如今又做何打算。
“这两日,凌儿可有来?”
杨逍听到龙凌儿的名字,脸色微变,察觉到纪晓芙面色如常,这才说道:“倒也来过两次,被我轰走了,虽说是个孩子,也老大不小了,也该学会承担后果。”
“承担后果?她犯了什么错?”
“撒谎。”
纪晓芙疑惑不解地看着杨逍,但杨逍却并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
“她有没有撒谎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的确已经对你动了情,这感情,怕和不悔与殷六侠相似,她的性子又和不悔极其相像,我也曾一直把她当作孩子,以为这不过是孩子的戏言,可如今,事实摆在面前,我不得不承认,不过,感情无对错,只怕错付,”纪晓芙说着,颤颤巍巍地提起手臂想去握他的手,杨逍忙伸过去,轻轻地托着她的手,“杨逍,和她好好聊聊吧。”
杨逍低头半晌,心里忍不住慨叹,龙凌儿那丫头的秉性和不悔当年倒真有几分相似,想当初她爱上殷梨亭,他一百个一万个反对,生怕她一时冲动毁了终身幸福,可后来还是被她的决然和他们的两情相悦所折服,如今这个龙凌儿可比不悔要难缠十倍。
“你不怕我被人拐跑了?”杨逍打趣道。
纪晓芙摇摇头笑道:“你若真想跑,又岂会留到今日,再说了,你舍得跑吗?”
杨逍被她这番话触动,俯身在她额前吻了一下,轻声唤道:“晓芙。”
雪下了一天一夜,到了第二日天色渐渐放晴,纪晓芙的庭院里多了几个歪歪扭扭的雪人。休息了这两日,她的伤已好的差不多了,牧云每天来给她换两次药。到了第三日,牧云神色慌张地跑来告知纪晓芙,凌儿擅自离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