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戈被杨逍言辞激怒,脚踩马镫愤而腾起。铁掌帮轻功果然了得,霎时间佟戈已近在咫尺。杨逍负手而立起先纹丝未动,继而一个侧身躲过了佟戈的进击,掌风掀动杨逍发丝,贴耳擦过。佟戈也不甘示弱,脚尖点地在空中一个回翻朝杨逍背后袭来。
“杨伯伯小心!”
雁儿在一旁揪着心,虽知道杨逍武功远在佟戈之上,但还是下意识提醒他。
杨逍扭头冲雁儿微微一笑,又是一个侧身右臂一伸抓住佟戈的左手臂在空中一个回旋,将佟戈甩出数丈之远,佟戈虽武艺不精反应倒还迅速,眼看要撞到大树,只见他双脚在树身上猛地一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掌中之力朝杨逍推来,一时间尘土卷着枯树叶将杨逍团团围住。
若在年少时杨逍定会陪他斗个几百回合,好好耍耍,但如今他早已不再恋战,更不屑于和不入流的人纠缠,当下双掌呈抱球状,在胸前上下运转,只见一股强大的气流在他周身流动,接着双手猛地朝佟戈推出,只听佟戈大叫一声“是,乾坤大挪移”!这不过是一层功力,佟戈竟被推出百丈之余。
这下佟戈被伤的不轻,躺在地上半晌没反应,突然坐起来,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铁掌帮众人见此情景竟无一人敢动,呆若木鸡等待佟戈的指令。佟戈怎肯吞下这份羞辱,当即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朝地上狠狠吐了口血唾沫,又冲杨逍阴险一笑,脚下用力朝杨逍飞来。
两人贴身过招,佟戈招招致命但都被杨逍轻松化解。渐渐的,佟戈明显快招架不住了,不知何时他手中多了一枚细小的银针,极不易察觉。
“呵呵,杨逍受死吧!”佟戈说着便朝杨逍伸掌袭来。
杨逍正欲接招,突然一个身影闪到他的面前,以身体挡下了这一掌。
佟戈万万想不到,如此大好机会竟会失手,他更想不到眼前这个红衣少女竟是纪晴桑。
纪晴桑挨了佟戈一掌,银针穿透衣服刺进皮肉。
“不!不!晴桑,晴桑怎么是你?你没死,你没死,我当日明明亲眼见你跳入江中。”佟戈一下子慌了神,上前想接住纪晴桑,却被她凌冽的眼神吓退了。
那银针上本就淬了剧毒,佟戈早就事先服下解药,固然没事,但纪晴桑可没这么幸运,不消片刻她的嘴唇猩红骇人。
“化骨散?!”杨逍惊诧道。这种毒药本不是铁掌帮所有,中毒之人三个时辰内若不能解毒便会骨头酥散,全身化作血水。更糟糕的是,若运功为她驱毒,毒便会迅速蔓延。
“晴桑,你等着我,我马上就去给你拿解药,你等着我。”佟戈语无伦次地说着就派人去取解药。
雁儿慌忙跑过来,见受伤的不是杨逍稍微松了口气,可再一看,这红衣女子,如此眼熟。
“纪师,师叔?”雁儿走到纪晴桑旁边惊诧又难以置信。
杨逍看了一眼雁儿,又看了一眼纪晴桑。雁儿喊她师叔,那她师父必然就是蓬莱岛现岛主龙漠了。
纪晴桑看了一眼雁儿,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忍不住一阵咳嗽。
“纪师叔,纪师叔你怎么样?”
雁儿见纪晴桑伤得不轻,心疼的哭了起来。
“你这几声‘纪师叔’喊得我心里欢喜,我便好了一半了。”纪晴桑安慰了她几句,示意她有话和杨逍说,雁儿会意默默地抹了抹眼泪站到一旁。
杨逍扶着她,纪晴桑倒显得很坦然,斜倚着杨逍的肩膀,露出了满足的微笑。半晌,纪晴桑虚弱的看了一眼杨逍,挤出一抹笑,说道:“逍叔叔,你可还记得客栈窗下那首诗么?”
杨逍点点头。纪晴桑喃喃道:“那一晚我坐在窗前守着你,我想不通,我这是怎么了,我在做什么,我完全不知道。”说着忍不住又咳了几声。“从小到大,只有哥哥对我最好,八岁那年,我和爹爹赌气离开蓬莱岛却遭遇歹人险些丧命,我记得你那时身穿白袍,发髻很高,行动间潇洒极了。自那后我便认定白衣之人便是这世上最潇洒最侠义之人,所以龙陵儿从此便是白衣。爹爹和哥哥都阻止我再踏入江湖,可我心里不安,若今生不能再见你一面,我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分别。这段时日,我许是太忘形,让逍叔叔你,讨厌我不想再见我,今日,龙陵儿若是死了,希望逍叔叔,永远记得她八岁的样子罢。”
纪晴桑说完眼泪已经止不住流了下来。这十年来,她从一个小女孩渐渐长成亭亭少女,无数次逃出来又被抓回去,唯一支撑她独自混迹江湖的便是寻找杨逍,可如今寻到了,却和想象中完全不同,她迷茫无助,无所适从,这偌大的江湖,竟在这一刻都和她无关了。
杨逍沉默半晌,方道:“你的命是我救的,生和死不由得你决定!”说完,便将纪晴桑交给雁儿,他想起佟戈的血还算有点用处,眼下当务之急便是先救了纪晴桑再说。正欲将佟戈擒来放血,突然空中传来几声鹤鸣,一股水雾随着清风扑面而来。
众人抬头看时,只见那白鹤竟有常人这般大小,白鹤背上翩然站着一个白衣男子,约莫三十多岁,只见他发带翻飞,衣袂翩翩,手执折扇,缓缓摇着。一双剑眉下双目似星空幽深,高挺的鼻梁下薄唇邪魅一笑。如此倾城之姿,若是女子定是千古绝色。
“师父,师父。”雁儿欣喜地喊了两声,因太激动,脸颊上竟有些潮红。那白衣男子正是雁儿的师父,龙陵儿的哥哥,蓬莱岛岛主龙漠。
龙漠收起折扇,从白鹤上缓缓落下,周围顿觉一阵清凉。他径自朝杨逍走来,抱拳向杨逍行了一礼。
“想必阁下便是陵儿寻了十年的明教光明左使杨逍了。救命之恩,受我一拜!”
杨逍还礼道:“若说救命之恩,令妹也曾几次救我于危难。眼下,还是救她要紧。”
龙漠走到龙陵儿面前,爱怜的摸了摸她的头,心疼道:“劝你不听,非要来趟江湖这遭浑水,你多久才能让哥哥我省心。”
“哥哥。”龙陵儿走上前扑进龙漠怀里,数日来的委屈和心酸全都一股脑的随着眼泪流了出来。
雁儿站在旁边殷切的看着龙漠,龙漠却当没看见她,回头对杨逍说道:“杨左使,今日我便要带陵儿回蓬莱岛了。”
杨逍还未开口,佟戈突然跑来献殷勤道:“龙老弟,这次都是佟大哥的错,你看,我在江湖上未透露陵儿的半点消息,我爱陵儿比我的命都重要,我马上救她,你,你别带走她好吗?”
龙陵儿冷笑一声道:“佟戈,你当真爱我,想救我么?”
佟戈忙不迭的点头。
“好,既然你想救我,现在就把血全部放出来给我解毒罢。”
佟戈听她如此说,一时间愣住了。迟疑不决,半晌方道:“解药马上,马上就到,陵儿你,再等等,可好?”
龙陵儿又是一声冷笑,接着狠狠地说道:“你不过仗着当年你爹救过我爹爹一命,就骗得这一纸婚约,谁人不知那都是你们铁掌帮的诡计。如今我爹爹和娘亲都不在人世,今日我龙陵儿受了你这一掌,这婚约便算到此结束,从今往后,你铁掌帮和我蓬莱岛再无瓜葛。”
龙漠看了一眼佟戈,叹了口气摇摇头,继而笑道:“这点毒,在我蓬莱岛不算什么。倒是日后,我蓬莱岛总算可以清净了。”说完就要带龙陵儿离开,突然龙陵儿挣脱龙漠走到杨逍身边贴耳说了一句话,杨逍呆立半晌未回过神来。
等所有人都散后,杨逍还待在原地一动不动。
雁儿走过来疑惑不解地问道:“杨伯伯,我纪师叔对你说了什么?”
杨逍缓缓低头看着手里那根银簪,喃喃道:“你纪姑姑要来江南了。”
龙漠带着龙陵儿乘着白鹤扶摇而去。街道河流渐渐渺小,龙陵儿扑在龙漠怀里无声哭泣。
她明明舍不得杨逍,甚至借着还他银簪才有理由握了他的手,她并不想杨逍寻到纪晓芙,可她终究是无法走进他的心里。江南只剩下一抹烟云,此生还会再见吗?
“丫头,把这个吃了。”龙漠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瓶倒出一枚红色的药丸递给龙陵儿。
龙陵儿看了一眼,说道:“你去了百花谷?”
龙漠不以为然的回道:“蓬莱岛每一寸土地都是我龙漠的,何况是,百花谷。”
“自牧云师姐离开后,你便不再踏足百花谷,这次是为何?”龙陵儿说完接过那个药丸一脸疑惑的看着龙漠。
听到“牧云”这个名字龙漠愣了一下,回首抓住龙陵儿的手强行让她吞服了解药。“还不是为了你。”说着竟又掏出两个更小的瓶子,“这三种解药我不过是随手带来,想来必然是兄妹连心,竟真派得上用场。”
龙陵儿沉默了,一来她念及龙漠必然是不愿提及牧云,二来她竟没想到他为了这个任性的妹妹思虑如此周到。
“哥哥,我输了。”龙陵儿喃喃道。
龙漠抚摸着她的头柔声道:“可还记得你当初的赌注么?”
龙陵儿狠狠地点点头:“记得。守蓬莱岛十年不得离开。”
龙漠轻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龙氏兄妹离去后,铁掌帮一个小帮众送来了解药被佟戈一脚踹倒在地,他口中念念有词,哭哭笑笑,竟疯魔了。十年守得一场空,到头来都是输的人。
杨逍望着龙氏兄妹远去的方向,直到消失,他才低头摊开右手,是一只银簪和一张小纸条。
展开看时只见上面写道:
山有榛,隰有苓。
雁儿看了半天一头雾水,问道:“杨伯伯,我师叔为何要写这六个字?我怎的看不懂?”
杨逍看了半晌想起此六字后半句,不禁深深叹了口气,将银簪和纸条收好,微笑道:“雁儿,你想你纪姑姑么?”
雁儿听到“纪姑姑”顿时开心起来,雀跃的点点头答道:“想,做梦都想,雁儿经常梦见杨伯伯和纪姑姑在溪边捉螃蟹,梦见纪姑姑给雁儿梳头发、做饭吃,可每次醒来都是一场空,在黑夜里一个人流泪。”
杨逍微微皱眉,问道:“你外婆?”
雁儿默了默,轻声回道:“当年我们刚离开西域,沿途战乱外婆死于乱兵刀下,幸得胡青牛夫妇搭救,不但收留了我还治好了我的伤,我便随胡青牛夫妇来到江南,住在落霞谷。”
“当年我曾说要护你一生平安,是杨伯伯没有照顾好你。”杨逍走过去将雁儿心疼的揽在怀里。
雁儿转悲为喜,道:“雁儿的命是杨伯伯给的,雁儿感激都来不及,如今知道杨伯伯和纪姑姑如此甜蜜幸福,我比谁都开心快乐。”顿了顿,问道,“杨伯伯,随我去落霞谷可好?”
杨逍爱怜的摸了摸雁儿的额头,替她理了理鬓发,雁儿像极了当年的不悔。他不忍让她知道真相,不忍破坏她心中这份圆满。
“杨伯伯此番来江南有要事在身,等办完了事再去找你,可好么?”
雁儿低头不语,半晌抬起头道:“我真的能见到纪姑姑吗?”
杨逍点点头,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一定能。”
雁儿欢喜的抱了抱杨逍,然后看了一眼天色,“哎呀”一声,想必是到了该回去的时辰。
“杨伯伯,追影方才不知跑哪去了,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没事,它很快会回来。”杨逍望了望远方。心思沉重。
雁儿依依不舍的牵着杨逍的袖子,喃喃道:“我也该回去了,不然难姑又要数落我了。”
杨逍见她言辞之中并无担忧,便放了心,转念一想,还是嘱托一番为好,于是说道:“此番你我相见之事,暂不可与他二人谈起,改日我便亲自登门拜访。”
雁儿用力点点头说道:“你,你们一定要来,我就守在落霞谷,哪也不去了。”
二人依依不舍的道了别。
日薄西山,暮霭沉沉。街市上往来穿梭的行人渐少,杨逍一人踽踽独行,反复想着那六个字。一抬头看见前面有家非常气派的客栈叫,江天阁,此处无江无海,这名字倒是有趣。说不定往来之人当中能探听得一些消息。
杨逍走到江天阁门外,却不见有小二出来招呼,想必这店生意兴隆连小二都不够使唤了。如此想着,杨逍已抬脚走了进去,大堂空无一人,环顾四周,昏暗不明,看不真切。
突然柜台后面有东西跌落,杨逍循着声音走过去,月光昏暗,影影绰绰,待走的更近些终于看的真切,登时骇然,只见柜台后面堆满了尸体......
江天阁内弥漫的血腥味越来越浓,看样子凶手刚下手不久,而且极有可能,行凶之人还在这里。
杨逍警惕地四周望了望,只见门户大开,窗户迎风摇晃,可见凶手并不惧怕被人发觉,莫非是故意而为?杨逍行走江湖数十年岂有退缩的时候,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他也要闯一闯,更何况眼下出了这么一桩命案,若没看见便还可,如今叫他撞见了,岂有临阵退缩的道理。
从启程到江南,这一路上都凶险重重,想要杨逍命的人数不胜数,不知这次又是哪帮哪派,正暗自出神,忽觉头上似有东西滴落,杨逍右手伸出,柜台上的账本顷刻便被他捏在手里,只听“啪”的一声轻响,那滴落之物稳稳的贴到账本上。
竟是一滴血!
此时,头上一个沙哑的声音,喃喃问道:“你,可是杨逍么?”
杨逍不抬头看还好,这一看倒叫人不寒而栗,只见头顶缓缓垂下一颗头颅,那滴血正是从这人嘴巴里滴落下来,此人分明已是死人无疑了,但他的嘴巴却能张合自如。
那嘴巴又接着问道:“你是,杨逍么?”
杨逍稳定心神,若没猜错,这便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借尸传音”了,看来那凶手便就在楼上。
“明教杨逍在此,不知此番所为何事?”
那头颅突然狰狞的狂笑几声瞬间化作一团火球,里面传来一个尖锐的女人声音:“不知杨左使可否共饮一杯?”
杨逍自知别无选择,于是飞身两步便到了二楼。
烛光摇曳薄幔飘飘,空气里弥漫着酒香。二楼和一楼简直天上地下,谁会想到,此时的脚下是一堆尸体。
透过层层薄幔,影影绰绰看到前面摆了一张桌子,桌子旁边坐着一个人。
杨逍踱步而行,穿过一层层薄幔,那女子背影便已近在眼前。
女子饮了一杯酒把酒杯重重一放,却轻声说道:“杨左使别来无恙啊!”
杨逍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只见她背影曼妙,黑发如漆,似是二八妙龄少女之态,忽然眼光定格在桌子上那把冰魄寒光剑,于是回道:“不知姑娘是天山派哪位高人,为何......?”杨逍一句话没说完,那女子缓缓回过头,这是一张怎样苍老的脸,脸皮松垮下垂,眼窝深陷黝黑,竟是个老妇人。“恕杨某冒犯,阁下既和杨某有仇,却为何要伤及无辜?”
那妇人也不恼,半晌回道:“杨左使够胆量。”说着便斟了一杯酒。
杨逍走过去坐在了老妇人对面,她的双手如同枯树一般,干瘪中青筋暴露,这番模样,倒和当年韩夫人金花婆婆有些相似,莫非这也只是她的障眼法?
那妇人瞟了一眼杨逍的反应,冷笑一声,说道:“杨左使可是想起了金花婆婆?呵呵,若不是拜她所赐,我玉玲珑又何以成为今日的鬼面夫人!”
玉玲珑?三十年前,玉玲珑可谓江湖一大美人,引得半个江湖为她疯狂,但她却偏偏对天山派掌门唐加源情有独钟芳心暗许,历尽艰辛有情人终成眷属。后来天山派掌门神秘去世,后继无人,天山派便在江湖渐渐销声匿迹了。说来天山派和明教似乎并无深仇大恨,殊不知这位鬼面夫人究竟是何目的。
“金花婆婆,这个贱人害得我好苦!”鬼面夫人说完阴狠狠地瞪着杨逍接着说道,“怎么,杨左使怕我在酒中下毒?”
杨逍闻了闻酒香,似曾相识,想起似有一年塞克里曾带回过一坛酒,于是便抬手拿起酒杯嗅了嗅。
“东阳盎然色碧味甘,为他处所无,在此酒中下毒岂不糟蹋?”杨逍说完举起酒杯端至唇边,轻声道,“请!”
二人饮罢,鬼面夫人接着说道:“我鬼面岂有滥杀无辜,魔教之人本就该死,那些喽啰死不足惜!”
杨逍听完自是怒不可遏,但此时动手还不到时机。
“哦?如此说来,夫人这番是要取我杨逍的性命咯?”
鬼面夫人哈哈大笑说道:“我敬你是条汉子,且在江湖还有些分量,索性便和你多说几句。叫你做个明白鬼。”边说边端着酒杯站起来,半晌接着说道,“当年我和夫君在天山之上如此神仙眷侣恩爱有加,可恨那金花毒妇,夫君枉死在她手里,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我发誓定要手刃金花为夫报仇,于是便费了十年学了天山派禁术武功成了这副鬼样子。造化弄人,等我赶到灵蛇岛,她却来了中原,我在江湖上寻了许久终于在蝴蝶谷寻到她,可谁知半路杀出个灭绝师太,她让一个叫纪晓芙的徒弟拿倚天剑对付我,原本我并不会输,只可恨那灭绝卑鄙无耻,我遭她偷袭便被那个纪晓芙刺了一剑,负伤在身,逃走之后疗养许久,可谁知这一耽搁,金花婆婆竟回了波斯,还成了圣女之母,悲愤之余,我便发誓所到之处但凡遇到魔教之人尽杀之。可惜灭绝已死,纪晓芙已死,我不能报一剑之仇,苍天有眼,如今蝴蝶谷纪晓芙墓已毁,胡青牛尚在人世,可见纪晓芙必定也在江南。我想杨左使应比我更清楚吧。”
杨逍听完她这番话,尤其听到“蝴蝶谷”“被纪晓芙刺了一剑”“遇魔教之人尽杀之”,对鬼面夫人的遭遇以及秉性已了然于心。于是说道:“依杨某所见,夫人寻杨某报仇,绝非单单因为蝴蝶谷之事吧。”
鬼面夫人略有一惊,寻常人定以为她是因为纪晓芙之事迁怒与他,但杨逍竟能猜透她的另一番心思,着实可畏。
“十年前,死在你手下的海沙帮林潮平,你可还记得?”
林潮平?莫不就是那个欺辱龙陵儿的海沙帮登徒子?当年他做的龌龊之事实为江湖不耻,若非杨逍及时搭救,那龙陵儿还不知道会被他们糟蹋成什么样子。
“怎么?莫非鬼面夫人和此人有何渊源?”
只听鬼面夫人冷笑几声道:“渊源么,倒也谈不上,不过是他爹曾有恩于我,我便不能坐视不管,受了他这个委托。只不过,做个顺水人情。”
鬼面夫人说完饮了最后一杯酒,将酒杯重重摔在地上。
“杨左使今日有两个选择,要么,我杀了你独自去寻纪晓芙报仇,要么你把纪晓芙寻来我连你俩一块儿杀。”
杨逍听完这番话,不免觉得可笑,仇恨不仅蒙蔽了她的双眼还蒙蔽了她的心,想来这些年明教不知道有多少弟兄死在她的手下,今日血淋淋的尸体就摆在眼前,实在叫人心痛,且不说其他恩怨,他杨逍绝不能袖手旁观。
“晓芙,你等着我,待我替明教兄弟们报了仇,便去寻你,”杨逍喃喃自语,接着便对鬼面夫人说道:“要报仇是么,我杨逍今日便奉陪到底!”
鬼面夫人原本以为杨逍必定急不可待的先去寻找纪晓芙,如此便可趁机尾随将他二人一网打尽。未料到杨逍会冒然应战。当下悄然做了准备,以防不时之需。嘴上却故意拖延时间。
“杨左使怕是还不知道你已在朝廷密令的诛杀榜上吧!如今明教大势已去,真是大快人心,谁会料到昔日不可一世的光明左使杨逍今日会如同丧家之犬,孑然一身,真是可悲可怜。”
杨逍叹了口气,继而笑道:“鬼面夫人这些年来,没了丈夫,没了天山派,没了样貌,若杨某猜测不错,天山派禁术虽威力无比但修炼者活不过花甲,想来鬼面夫人余生不过朝夕,和一个将死之人动手,杨某于心不忍啊。”
鬼面夫人登时火上心头,怒道:“杨逍!你这个淫贼,当年你和纪晓芙做下这等龌龊之事,生下孽种,今日我便替江湖除掉你这个祸害!”
当年灭绝师太在光明顶当着六大派的面侮辱纪晓芙,杨逍只恨当时重伤在身无力反击,今日便算作是给晓芙一个交代。当下手中运功迎上鬼面夫人的冰魄寒光剑。
这天山派禁术叫封魂剑法,阴毒至极,修炼者虽功力倍增,但样貌尽毁,内力逆行阳寿大损。这鬼面夫人修炼了十年,功力自然不可小觑,鬼面夫人将封魂剑法融入冰魄寒光剑,若寻常人在三招内便会登时毙命,杨逍有九阳神功护体,虽乾坤大挪移只练到第二层,但足以应对江湖上各大派,杨逍和她过了五十招,却只是徒手,不肯用龙泉剑。
那鬼面夫人被他激怒,没想到他杨逍竟如此自负,连剑都不屑于拔。当下招招发狠,一时间二人更斗的难解难分,剑影如同夜之流星寒冽逼人。突然鬼面夫人的袖中射出几枚银针,杨逍一个翻飞躲了过去,伸手一弹,几枚银针便齐刷刷刺进房梁之上,此时冰魄寒光剑已尽在咫尺,杨逍伸手接住,那剑便落在两根手指缝中进退不得。
“弹指神功?!”鬼面夫人惊诧一声,有些失神,“不,这不可能。”突然只听当啷一声,冰魄寒光剑掉在地上。鬼面夫人并非等闲之辈,当下伸掌便朝杨逍袭来。
黑暗中隐着一个人,他默默地盯了许久,像是在等待时机。鬼面夫人自是不敢落败,掌上劲道不减反增,只见她使出全身力气双臂推出朝杨逍袭来,杨逍也不退缩,伸掌招架,内力相抗,僵持不下,鬼面夫人纵然内力深厚又怎敌得过九阳神功,体力渐渐不支。正是关键时候,忽然一声弓响,杨逍撤掌不及,被射中后肩。
黑影中人,慢慢走进烛光之下,一张刀疤脸甚是骇人。只见他径自朝鬼面夫人走去,关切问道:“玉儿,你没事吧?”
鬼面夫人并不理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冰魄寒光剑,那刀疤脸赶紧去捡了起来,一脸殷切的递给她。
“你怎会在此?”鬼面夫人接了剑,冷冷问道。
那刀疤脸陪笑道:“杨逍这个奸贼,阴险狡诈诡计多端,我担心玉儿你,吃亏.....”
“住口!你别以为你薛连亭为了我自毁容颜,我就理应待你不同,”鬼面夫人说完,看到半跪在地的杨逍,原来这箭上有毒,当下有了另一番心思,于是对薛连亭说,“念在你对我痴情三十年的份上,今日若你能砍下杨逍首级,我便准许你跟随与我,如何?”
那薛连亭一听,登时心花怒放,说道:“想要他首级又有何难,他已中了我的尸蛊毒,不消半个时辰便会毙命,别说首级,玉儿想要他的心肝脾肺肾我都给你挖出来。”
鬼面夫人听完果然心情大好,于是冲意识渐渐模糊的杨逍说道:“好一个杨左使,你不肯去寻来纪晓芙,也罢,先除了你,也算了却一桩心事。”扭头对薛连亭说道,“还不动手!”
薛连亭忙不迭的点头,从怀中掏出一把细长的匕首,走到杨逍身边。
杨逍单手撑地眼前景象已模糊不堪,耳边嗡嗡作响听不清是什么声音。渐渐体力不支轰然倒地。
薛连亭见杨逍倒了,自是喜不自禁,拔出匕首就要下手,忽然间二楼烛光尽灭,一股凉风袭来,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奇特的花香。不一会儿鬼面夫人和薛连亭便失去了意识昏倒在地。
黑暗中一个白色人影来到杨逍身边,用脚踢了踢他,见无丝毫反应,犹豫了片刻便把他扛在肩上,施展轻功将他带离了江天阁。
那人带着杨逍飞出镇子穿过密林越过山头,终于气喘吁吁的停在了一座竹屋前。
竹屋内灯火通亮犹如白昼,借着灯光,方得瞧见搭救杨逍之人竟是个雪衣女子。
那女子把杨逍放在床上,只见他神志不清,嘴唇微动,贴近细听,像是喊着“晓芙,晓芙”,雪衣女子心中似有异样,却说不出是何缘由,眼下也顾不得细究,解毒要紧。
这尸蛊毒果然厉害,杨逍中毒之后嘴唇黑紫,面色如蜡,和死人无异,再不立刻把毒血逼出来,他怕是活不过今晚。
雪衣女子来不及多想,将杨逍扶正,稳定心神帮他拔下毒箭,望着那黑色伤口,深吸口气便趴上前一口一口帮他吸出毒血。
随着毒血被吸出体外,雪衣女子已然头昏脑涨,她颤颤巍巍地从柜子里拿来一个盒子,当年神医曾赠予她两颗药丸,说包治百病可解百毒,也不知真假,今日便死马当活马医罢。
雪衣女子将那两颗药丸一个自己服下,另一颗塞进杨逍嘴里逼他咽下,又强撑着帮他包扎了伤口,便让他躺下休息。
借着摇曳的烛光,女子仔细端详着这个男人。
“我与他不过初见,却为何这般不忍他死?他,到底是谁?”
万籁俱寂的深山,忽而夜风吹过几颗松子从枝头跌落到山道上发出清脆的炸裂声,惊起浅睡的飞鸟。空气里飘荡着若隐若现的淡淡榛果清香,林间潺潺的溪流把皎洁的月光冲的支离破碎,散落在一块块凸起的青石上。半山腰上地势平坦,一大片湿地和竹林相连,溪流途经此地变得和缓温柔。
夜已深沉,竹林旁的几间竹屋还亮着灯。这里常年住着一个雪衣女子,几乎无人知晓她的来历,更鲜和人有往来。这片竹林因四周都有湿地环绕,若非轻功了得寻常人几乎难以踏入,故而倒成了世外桃源般的居处。
今夜,雪衣女子从山下镇子里带回来一个男人。不仅把他带了回来且还亲口帮他吸出毒血,如此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事,竟为一个陌生人。而这个陌生人,就是杨逍。
雪衣女子把胡神医给的两颗万毒丹和杨逍分别服下,杨逍虽依旧昏迷不醒,但毒已经去的十有八九了。雪衣女子拿来包扎之物,站在床前犹豫了片刻,确定他的确昏睡,便颤抖着将他的外衣层层褪下以便包扎。
杨逍许是睡梦中感到了疼痛,额头上的汗大颗大颗滑落,一双剑眉拧成疙瘩。雪衣女子忙停了手轻轻的往伤口上吹气来缓解疼痛。
“晓芙,晓芙跟我回坐忘峰,你不能走,我不能让她杀了你!”杨逍喃喃自语,声音里几近哀求。
雪衣女子听闻赶紧闪到一旁,半晌才发觉原来不过是一场梦魇。于是便继续坐在杨逍背后帮他擦药。
“晓芙,你终于来了!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杨逍摸索着雪衣女子的手反身一把将雪衣女子抱在怀里。眼前朦朦胧胧看不真切,雪衣女子本想挣脱却听他继续说道:“晓芙,我们不回坐忘峰,你去哪,我便跟你去哪,可好?”
雪衣女子被他说的更是糊涂,瞬间发觉被陌生男子抱着,当下羞愧难当立刻跳脱,指着杨逍骂道:“你,你故意装睡不安好心!”
杨逍被她这样一惊,神智恢复大半,定了定神方觉失态,于是便挣扎着想下床对雪衣女子赔罪。就在抬头相望的那一刻,杨逍怔在当场。
“姓杨的你别得意,我师父一定会来救我的。……杨逍,你怎么了?你还好吗?……我今天就杀了你替我大师伯报仇!……我做了点饭菜,你要不要一起来吃啊?……我要你答应我,我走了之后,你不准再来找我,更不准打探我的消息……”
往事呼啸而过,历历在目宛如昨日。两颗热泪从杨逍眼角悄然滑落。半晌,他哽咽道:“晓芙,多年不见,你可过得好么?”
那雪衣女子暗自诧异:他为何唤我“晓芙”,胡神医他们明明唤我纪晴桑,虽然很多事已经不记得,但此人究竟是何目的?
“早知你是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我便不该多管闲事救你回来,还差点……算了,你好生休息,等伤好了便离开罢。”纪晴桑不愿和他多纠缠,转身便朝外走去。
杨逍虽有伤在身,但洞悉了得,眼前的女子是纪晓芙无疑,可如今看她神情倒不像是故意冷漠,想必这其中定有缘故,于是改口道,“姑娘留步!”
那女子果然停了下来,头也不回问道:“何事?”
杨逍挣扎着站起来朝她走去,来到身后躬身答谢,说道:“杨逍谢过姑娘救命之恩,敢问姑娘芳名。”
那女子想着,总归我叫什么都不叫“晓芙”,怕你不曾!于是说道:“我叫纪晴桑。”
“纪……”
这个名字让杨逍哑然,纪晴桑、龙陵儿、纪晓芙,她们究竟有什么关系?
第二天一大早,纪晴桑准备好了饭菜,独坐了片刻便起身去喊杨逍。却见被褥整齐,人已不在。他体内余毒尚且未清,怎能随意走动!纪晴桑顾不得多想,抬脚便往屋外走,一个冷不防撞到一人怀里,抬眼看去竟是杨逍。纪晴桑登时有些难为情,退后几步,慢慢走到桌子前,坐了下去。
杨逍饶有兴致的将纪晴桑好生打量一番,眉眼,神态,都像极了纪晓芙,莫非她真的失去了记忆?可为何偏偏叫纪晴桑?
“我厨艺不精,随便做了些饭菜,你,你要不要试试?”纪晴桑见杨逍一直打量自己,也不落座,更羞愧难当,语无伦次的说道。
杨逍浅笑,走到桌边坐下,看见桌子上已摆好另一副筷子,心里竟有些失落。随口问道:“可有酒么?”
纪晴桑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你当真要喝?”
杨逍不说话,冲着她嘴角上扬,淡淡一笑。纪晴桑犹豫了一下,起身去装酒。杨逍意兴阑珊的拿起筷子夹了些菜送进嘴里,嚼了几下便觉得不对劲。正欲吐出来,纪晴桑已端着酒壶走了进来。杨逍无奈,只能生生咽了下去。
二人四目相对,纪晴桑忙躲闪了眼神,把酒壶酒杯放在桌子上,杨逍随手拿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转念一想,随手给纪晴桑也斟了一杯。
“纪姑娘对杨逍有救命之恩,这杯酒,杨逍敬你!”
杨逍说完一抬头饮了一杯。纪晴桑虽觉得不合时宜,但见杨逍话已至此,便拿起酒杯,浅尝一口,虽辛辣难耐,入口却有一股说不出的暖意。杨逍本想阻止,但见酒已入喉,当下怕她有所不适,却隐隐期待她有所不适。
“纪姑娘可认得纪晓芙么?”杨逍虽问的云淡风轻,但纪晴桑的神情丝毫逃不出他的眼神。只见纪晴桑微怔了一下,继而回道:“我在这深山之中已有十余年,不问世事更不与人往来,何曾认识什么人呢?”
“哦?”杨逍又斟了一杯,举至唇边,思索片刻,问道,“江天阁上,多亏纪姑娘及时赶到,否则杨逍这条命怕是没了。”
纪晴桑听他此言,淡淡回道:“不过是到落霞峰探访胡青牛夫妇归来,碰巧而已。”
酒喝半晌,杨逍心思渐沉,举起筷子夹了几口菜,更觉无味。
纪晴桑许是多喝了几杯,有些眩晕,站起身走到杨逍身边,问道:“可是饭菜不好吃么?”
杨逍思绪被打断,停了筷子,摇摇头。又饮了一杯酒。纪晴桑脸颊微红,挨着杨逍坐了下来,直勾勾的盯着他,半晌问道:“昨夜你唤我‘晓芙’,她是谁?”
她生着一张纪晓芙一模一样的脸,但神情语气却大不相同,此时怕是不胜酒力,竟如此失态。杨逍就算再怎么迫切想把她当作纪晓芙,都无法说服内心的感觉。
杨逍回眸看了一眼眼前的纪晴桑,故意凑近了一些,幽幽问道:“你,可认得她么?”
纪晴桑略微一怔,思索片刻,站起身轻飘飘走回房中,像是要拿什么东西。半晌回来,手中多了把剑。纪晴桑把剑递给杨逍,说道:“这把剑,上面刻着一个“逍”字,你可认得?”
杨逍接过来,缓缓抚摸。这把剑他怎会不认得,当年纪晓芙要离开之时,他便悄悄的拿了这把剑,刻下了这个字。纪晓芙离开之后,他独守空亭,在龙泉剑上刻了一个“芙”字,是故这些年来,他都极少让龙泉剑再出鞘。
“不错,这是晓芙的剑,你,真是晓芙?”杨逍摩梭着剑身,喃喃问道。
纪晴桑稳定心绪,反问道,“若我是纪晓芙,你又当如何?”
杨逍缓缓松开手,走到门前默了半晌,猛地拔剑,指向纪晴桑,冷冷道:“你当真以为,我信了你么?说,你究竟是谁?”
纪晴桑原本还有些酒意,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又惊又气道:“杨逍你!你这是要恩将仇报么?”
杨逍冷笑一声,说道:“我不杀你,也罢,我并无兴趣知晓你是谁,你只需告诉我她在何处。”说着把剑又靠近几分,接着说道,“若她有何闪失,我杨逍绝不手软!”
纪晴桑气结,半晌说不出话来,酒已醒了大半。
“呵,想不到堂堂明教光明左使,私底下只会欺负弱女子,日后若传出去岂不叫江湖中人笑掉大牙么!”
“江湖中人如何看我,与我何干!不过,玉面娇龙给的消息,倒值得一信!”
纪晴桑一怔,顿时败下阵来,惊道:“那丫头,她当真都告诉你了?!”
“没有。”杨逍回答的干脆,却让纪晴桑一时语塞。
“你!”纪晴桑气急败坏的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半晌道,“我自认天衣无缝万无一失,你为何看出破绽?”
杨逍听完,冷笑一声,说道:“晓芙她从不能饮酒,饮酒会有性命之虞,更不会去落霞峰,我虽不知你假扮晓芙的目的,但我知道,她定在此处!”
纪晴桑叹了口气说道:“十年漫漫,她终究还是不懂情是何物,女儿家的心思,当真无任何道理可言,”纪晴桑沉默片刻,缓缓撕下面具,露出一张白皙温婉的脸,浅浅梨涡娇俏可人,接着说道,“不错,我不是纪晴桑,更不是纪晓芙,我叫牧云。你能笃定她在此处,想必陵儿已给过你提示,好一个‘山有榛隰有苓’。我并未藏她,不过,她恐怕也不想被人打扰。”
“嘘!”杨逍示意牧云不可再说,
只听房梁上有微弱的脚步声,当下抓住牧云的手臂躲到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