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目白。”宁纪尧看着几份供词中高度重复的名字，陷入沉思。
“那金月饼应该就是出自此人之手。”付文彦在一旁附和着。
宁纪尧看了他一眼：“长点心吧你。”
付文彦丧气地垂下了头，像一只耷拉下耳朵的小狗，宁纪尧见他这副样子，心里燃气的火苗被浇灭了大半，缓声道：“此人是太尉大人的岳丈，没有十足的证据我们不能来硬的，先把诏狱里的那些人处理干净，这件事不要再有第三个人知道。”
“是！”付文彦退了出去。
年瑾看着眼前摆放的纸张，断魂散，刀具，金钱，熟悉到让她感到有些惆怅。明明换了一具身体，换了一个时代，自己的生活却似乎没有什么改变，逃出了皇宫的牢笼，还有一个新的更大的陷阱等着她，生命似乎回到了原点，过去的希望像一个美丽的幻想，现实狠狠将她击落，她又过上了让她厌恶的疲乏的特工生活。
年瑾拿起目标人物的资料，凑近烛台，烧毁。
今天是第三日，离她接手这个任务开始算起。晓期给她找了一处院子，作为她的落脚点，挺好的，起码不是酒店，这几天借助晓期给的地图年瑾算是摸清了皇城的结构。
而赵目白，据年瑾掌握的信息，此人是当朝太尉大人的岳丈，一个商人，贩卖的都是些金银首饰，卖金银首饰的小商贩多了去了，可给后宫特供的差事，他赵目白独一份，有钱极了。
但赵目白没什么太大的野心，没有想过要再拓宽自己的财路，整日无所事事，自得其乐，活得倒也安稳。
就这么个人物，让他变成活死人，有什么收益呢？年瑾时而思考这个问题。
街上好不热闹，人群熙熙攘攘，生活美好。
近日年瑾时常去春江茶楼坐坐，那茶馆开在杨柳湖畔，天气转凉，湖边的柳树也落了些叶子，年瑾喜坐在窗边，吹吹风，看看景，品一口热茶，她眷恋这片刻的自由。
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
年瑾坐在一楼的茶厅里，周围热热闹闹，大家交头接耳，一片和气。
“哟，赵老板来了，快快，快请上座。”店小二在门口吆喝着。
一位眉慈目秀、头发花白的长者随着店小二的指引，去了二楼雅间。
每天的这个时辰，赵目白都会来春江茶楼消遣，年纪大了生活越发规律，今日也不例外，年瑾笑着抿了一口茶。
断魂散抹在赵目白特供的茶壶壶嘴上，也许年纪大了就是穷讲究吧，赵目白不喜用春江茶楼的器皿，自己在这里备了一套和田玉制的器皿。药物融合着茶水混入茶中，悄无声息，无迹可寻。
没有监控，没有指纹识别，动动手脚对年瑾而言轻而易举。而她，只需每晚下毒，每日来此处，确保赵目白去了二楼即可。
年瑾托着腮，看着被风儿吹起阵阵涟漪的湖面······算算日子，还需再等三天。
“真的吗？”
“这还能有假？那日我就在现场，那画面，至今回去都还做噩梦。”
“这种事情，我们平民百姓可不敢乱讲。”
“你要信我，还记得前些日子端午节的时候，宫里面失火了吗？”
旁边的小桌上几个人压着声音议论着，年瑾还是听见了一些关键信息，失火······前几天探路的时候她就听说了，想必“二公主”已经死在那场火灾里了吧。
年瑾无声地摇了摇头。
“十五具尸体，整个院子里的人都死了。”
年瑾拧眉，全死了？！自己和红一的尸体是假的，其余人都死了，连王丽······脑海里浮现出那个银色面具的男人，年瑾深深吸了一口气，做的好绝。
“嘘嘘嘘！”那桌的人忽然噤了声。
有人低声说到：“锦衣卫。”
另一人捂住了嘴，颤抖着说：“就······就是他，拔了那个说书先生的舌头······”
年瑾正欲回头看，熟悉的声音响起：“带朋友过来坐坐，不必惊慌。”
宁纪尧。
年瑾心下一颤。
脚步声渐渐近了，年瑾立马左手扶额，向右偏头，朝窗外看去。
几个人从她身边走过，年瑾偷偷看了一眼，宁纪尧和付文彦，他们怎么来了。
“听闻，赵目白先生经常来此处品茶？”宁纪尧看着眼前颤颤巍巍的店小二问道。
“是······是是是，赵老板日日都来，眼下正在二楼雅间呢。”店小二心里苦啊，两位大人说是来坐坐，可哪有穿着官服，带着大刀跑来茶馆消遣的。
宁纪尧付文彦相互看了一眼，各自心里有了打算。
店小二见两位之间气氛有些微妙，早就学会察言观色的他，小心询问道：“小人，带二位过去？”
“不必了。”付文彦立刻置声拒绝。
店小二一愣。
宁纪尧撇了一眼付文彦，开口道：“不必，寻间赵先生旁边的雅间即可。”
店小二木木地点了点头，随即说：“哦···哦哦，二位随我来。”
他们也是为赵目白来的？难道他们知道了什么？年瑾心里思付着。
窗外的湖面上，涟漪忽然密密麻麻，秋日的天气总是善变，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茶馆外站了不少避雨的人，还有些人直接进来坐下叫了壶茶水。
此地不宜久留，年瑾放了一锭银子，起身向门口走去。
一个小斯见状，连忙喊道：“姑娘，外面下雨了姑娘！”
年瑾身体一僵，却不敢回头，也不敢出声，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直直走向大门。
那小斯挠了挠头，以为年瑾没有听到，追上前去更大声地喊了一句：“姑娘，下雨了！您没有伞呐！”
门口的客人也留意到了动静，帮忙截住了年瑾：“小姑娘，没带伞就再等等，这雨越下越大，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年瑾一时无言。
楼下的动静不大，却还是引来了关注，宁纪尧停下了上楼的脚步，转身看向门口那一抹身影。
店小二见状连忙开口：“那位姑娘近日也常来，最爱坐在窗边的位置，长相挺标致的，衣着也不似寻常百姓，今日······今日走的要比平常早些。”
年瑾微微向右侧了些头，对着身后的小斯，故意压低了声音说：“我有急事。”
闻此，人群微微散开了些，年瑾立即走了出去。
宁纪尧看着那人消失在视野里，距离有些远，听不见她说了什么，只是刚刚那个脸庞······好像······
“大人，咱们······”见宁纪尧一直望着门口，店小二试探着开口。
付文彦一把揽过宁纪尧，冲店小二催促道：“快，带路。”
“得嘞！”
走至门口，宁纪尧忽然顿住，对付文彦道：“我还有事，你先在此。”话一落就转身离开了。
“哎你这人······”付文彦恼怒地叹了口气，看着那已经出了大门的身影撇撇嘴。转头看见店小二讨好的笑脸，付文彦瞪了他一眼，抬脚追了上去。
付文彦刚走，店小二抹了把额间的汗水，如释重负，天知道他刚刚经历了什么，下楼看见年瑾位置上没有饮完的茶杯和一锭银子，他庄严地点了点头，心里不禁夸赞，好姑娘！
年瑾离开春江茶楼后，雨势不见小，反而有变大的趋势，想到住处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她到一旁的小贩那买了一把油纸伞，这伞也就是在这样的日子，专做像她这样没带伞的顾客的生意，比平日里贵了不少。
她刚撑起伞，肩膀却被人按住，年瑾偏过头，只听见一个清冷声音：“这位姑娘好像在下的一位故人。”
是宁纪尧，年瑾心下警铃大作。
年瑾缓缓转身，将油纸伞压得极低，遮住脸。
宁纪尧偏头，手扶在她的伞沿，想向上掀起······
“畜生！是你抓了我爹！”人群中忽然冲出一个人，手里举着一把菜刀向宁纪尧砍去，宁纪尧为了闪避只得放下抓着伞的手。
人群顿时乱了起来，大家向四周散去，围着那个持刀的人和宁纪尧，年瑾乘机混入人群，雨天，大家都撑着类似的伞，宁纪尧皱眉向四周望去，已然找不到那个身影。
“我杀了你！”那人再一次冲了上来，宁纪尧扭断他的手腕，菜刀摔落在地，只听见一阵阵痛苦地嚎叫。
付文彦赶来的及时，控制住了那人。
“把他带回去。”宁纪尧冷冷命令道，随即往年瑾消失的人群走去。
付文彦点了点头，遣散了看热闹的人群，押着人走了。
另一边的小巷里。
年瑾撑着伞，想着刚刚发生的事情，有片刻心惊。
雨越下越大，年瑾心想应该已经甩开那些人了，于是她往巷子外走去，突然一阵强劲的风袭来，年瑾没有防备，手里的油纸伞被掀翻出去，伞面砸在地上，支撑的木条折断了，这伞废了。
雨点打在年瑾身上，不一会儿她的衣衫就湿透了。雨帘有些阻挡视线，但她还是看清了巷口立着的人。宁纪尧头戴深色的斗笠，双手交叉在胸前，佩刀跨在腰间，若是忽略他的一身官服，还以为是位仗剑走天涯的侠客。
“二殿下，好久不见。”宁纪尧盯着面前像个落汤鸡一样的少女。
年瑾笑了笑说：“宁大人，别来无恙啊。”右手中握了一把小刀，伺机而动。
宁纪尧不紧不慢地向前逼近，年瑾慢慢后退，趁现在！年瑾闪身攻了过去，宁纪尧侧身躲过，年瑾顺势向巷口跑去，这种会内功的高手，她对付不了，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可才跑出没几步，年瑾的右肩就被人握住，紧接着被人狠狠地摁在墙壁上，年瑾吃痛地闷哼一声。
宁纪尧轻松夺走她有手里的刀，架在她脖子上。
“怎么，宁大人要像上次一样在我的脖子上划一刀？”年瑾微仰着头怒视着他，忽然感到右肩的疼痛加剧，随即听到宁纪尧毫无感情的声音说着：”不想残废，就收起你的小把戏。”
年瑾抿了抿唇，将左手里的小弯刀丢在地上。
宁纪尧见状冷哼一声，寒刀逼近了几分，继而说：“二殿下有什么想说的，下官现在给你机会。”
年瑾看着宁纪尧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二殿下已经死了，这个世界上只剩下年瑾，我是年瑾。”
宁纪尧的眼睛危险的眯起，问：“你去春江茶楼做什么？”
“赵目白。”年瑾回道。
“做什么？”宁纪尧微微偏了下头，想从她的表情里读出点什么。
“无可奉告。”年瑾沉声道。
宁纪尧勾起嘴角，笑得有些瘆人：“二殿下知道诏狱吗？进去的女人没有一个能完整地走出来。”
话里的威胁意义十足，年瑾知道，这个人说到做到。
“我是被逼的。”年瑾垂眸，轻声说到。
宁纪尧将刀从她的脖颈移开，慢慢向下指着她的心脏：“一个早有预谋要逃走的公主。”宁纪尧抬眼与年瑾对视，继续说：“所有事情都有迹可寻，你的嫌疑那么大，我拿什么信你？”
“信我一次，宁纪尧。”年瑾抬手抓住宁纪尧拿刀的手。
看着他狐疑又警惕的表情，年瑾继续说：“我承认，我是想离宫，但我绝不会要了那些人的性命，含苞苑的火有蹊跷，我相信你比我知道的更多，那日的事我也在调查，我希望你能信我一次。”
雨点渐渐小了，眼前人的脸在视野里变得更加清晰了，宁纪尧放下摁着她肩膀的手，收了刀，站在她身侧，开口：“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但你的行踪必须在我的掌控范围内。”
年瑾点点头说：“我住在青花街，最里面的一个小院。”
宁纪尧若有所思，看着年瑾说：“不要辜负我的信任，因为不会有第二次。”
“嗯。”年瑾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天空已经放晴了。
宁纪尧将手里的刀递给年瑾，问：“他们要把赵目白灭口？”
年瑾接过小刀，摇了摇头说：“我觉得不是。”见宁纪尧似乎还想追问，年瑾继续说：“其他细节我不方便透露给你，过几日你自然会知道，我还不能完全信任你，希望你能理解。”说着，年瑾捡起了地上的小弯刀。
一时间空间有些安静，年瑾站好了等待着宁纪尧的回应，不料他却说：“皇后因为你的事去了万佛寺。”
年瑾轻轻一笑，说：“我是年瑾。”
宁纪尧沉默了，不再搭话。
年瑾不再管他，径直向巷口走去，行至一半转身对还站在原地的宁纪尧说：“记得赔我的伞。”
没等他作答，便离开了。
年瑾一路回到了落脚的小院子，刚推开室内的门就看见了熟悉的银色嘴脸。
男人手抱在胸前站着，似乎等了有一段时间了。
年瑾自顾自地关上了门，扯了扯嘴角道：“何事？”
那人似乎有些不悦，语气不善：“晓期说，跟着你的人跟丢了。”
年瑾眼神瞟向一旁，朝屋内走去，停在男人身边说：“那是你的人本事不行，找我兴师问罪，这是什么道理。”她的语气里充满了嘲弄。
男人似乎被成功激怒，侧过身，抬手撩起年瑾额间半干的发，说：“不要耍花招，也不要挑战我。”
年瑾转头看着他，没有情绪地说：“少主阁下还是要对自己的手段有点信心。”她现在只是一块案板上的鱼肉。
“哈哈哈哈哈······”男人忽然笑了，他轻抚着年瑾的脸颊道：“年姑娘，我现在有点舍不得了。”年瑾比他想象的有趣多了，要怎么折磨才好玩呢？
年瑾向一旁走了一步，躲开了他的手，冷冷地看着他。
男人收了手，笑着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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