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章

“七哥今日不用去东宫吗？”谢缡缊眉心微微动了动，看着在一旁凝目于书本的苏御，微微一怔，开口问道。“时辰尚早，你再休息一会儿吧。”苏御轻轻摆了摆手，并没有否认，只是轻轻扬了扬唇角，开口笑道。“已经醒了，哪里还睡得着？况我也未曾觉得乏了，七哥若是不急着去东宫，不若……我陪七哥说说话吧？”谢缡缊缓缓坐起了身子，侧身与苏御并排坐在了床沿之上。

“听缊儿的意思，可是怪我搅了你的好梦？”苏御轻轻笑了笑，随手放下了手中的书卷，转过头来看着一旁的少女，轻声问道。“七哥这是说的哪里话？不过小憩片刻，哪里来的什么好梦？”谢缡缊抿了抿唇，起身走到不远处的桌案之上，将茶杯斟满，递给了苏御，笑容中带着几分玩笑之意。“昨日老将军既已回京，你还是当回府去看看。我这里你不必担心。”苏御见她再次在床畔坐定，轻轻笑了笑，转头看着面前的少女。

“七哥。”谢缡缊微微一怔，急忙伸手拉住了苏御的手，“爹爹说了，我不必急着回府，你这边才是……”“缊儿，你想说的，我都明白。”苏御的掌心缓缓合十，将她的手包裹在了掌中。或许是因为长年持刀持剑的缘故，她右手的掌心之上，已然有一层薄薄的茧子。苏御轻轻扬了扬唇角，向她露出了一个安慰的笑容，“我到底也在宫中生存多年，这些道理，我自然是明白的。你且先去见见谢老将军，不必为我而忧心。择善身上也有些功夫，若当真有什么变故，护我一时，也还是够用的。”

他语音清浅，微微弯起的眼眸中似乎带着笃定的神色。谢缡缊看着他的表情，心中不由微微一动。他们都能预感到，很快一定会有其他的事情发生。谢缡缊也很清楚，谢平此次入宫，一定会有更为重要得消息来告知于她，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去见谢平。可不知道为什么，谢缡缊就是觉得心中有一种强烈的不安。她思忖片刻，轻轻抿了抿唇，开口说道：

“七哥，你跟我来。”她话音落下，便径自拉起了苏御的手，来到了隔壁自己的厢房之内。在卧房之中，她从一个匣子内取出了一个类似于烟花的装置，递给了苏御。“七哥，这是谢家军营之中用的示警烟花。如果……如果真的有什么变故，你一定要及时把这烟花放飞，好让我在第一时间知晓。”

“嗯。”苏御接过了她递上的烟花，轻轻执在掌中，随即伸手将她一把揽进了怀中，侧头在她的前额之上轻轻地吻了一下，“你放心吧，不会有事的。”“对，一定不会有事的。”谢缡缊重重点了点头，回身拥住了苏御。她的双手紧紧扣在他的肩头，眼眸中却忽然沁出了泪水。

战场之上，她从来不依从直觉做出判断，却也因为那几乎于准的吓人的直觉，让她几次逃脱险境。不知道为什么，从昨天父亲让她留在大相国寺的时候开始，她就有了一种十分不好的预感，似一定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她几近乎于可以确定，刘贵妃……马上就要动手了。谢缡缊的眉心骤然蹙紧，她知道，如果没有真凭实据，根本就没有办法去阻止一个权倾朝野的贵妃。她现在能够做的，只能是尽快去找到谢平，于他们而言，只有以不变应万变，方是上策。

“爹爹。”谢缡缊一路策马疾驰在京城街道，很快便自大相国寺回到了谢府。她步履匆匆入了正殿，果见谢平正襟危坐于主位之上。不知道为什么，谢缡缊忽然觉得，父亲的脸上带着几分她从来没有见过的苍老和憔悴。她不禁愣了一下，脚步已然顿住，眉心轻动，开口问道，“爹爹，是……是有什么事吗？”

“进来说吧。”谢平轻轻叹了口气，向她摆了摆手，示意她随自己进入到内室之中。谢缡缊轻轻沉了口气，同他一起入了内室。方才入内，便见到屋内悬挂着一把做工十分精致的长剑。谢缡缊的眉心微微一动，带着几分诧异的开口问道：“这把剑，之前倒是从未见过。爹爹竟将它悬挂于内室，可是有什么来历？”她目光微转，看向谢平，轻声问道。

“这是……天子剑。”谢平轻轻舒了口气，慢慢的闭上了眼睛，脑海之中再次浮现出了昨天夜里，皇帝交托于他的重任，忽觉几分沉重与萧索之感。细细算来，他与圣上也是少年知交，这么多年，不管发生多少变故，他始终相信他，相信谢家，而今……也是该谢家回报的时候了。

“天子剑？”谢缡缊当然明白天子剑的含义，心中却不禁传来激荡与澎湃。上可斩天潢贵胄，下可斩贪官污吏，天子剑，象征的是官家对谢家无上的信任。谢缡缊徐徐上前一步，缓缓的伸出手，似乎想要将那天子剑拔出剑鞘，可少女白皙的手心落在半空，一时间却又有些凝滞。她当然知道，凭借着自己的本领和资历，自然是配不起这样的殊荣。只是……哪一个少年不希望能够遇到伯乐？面对着这样的情形，实在不允许她不为此而心神振奋。

“除了这把天子剑，官家……还交给为父一道圣旨，以备……不测。”谢平看着谢缡缊眼中闪烁的光辉，轻轻笑了笑，可转瞬之间，他的语音便再次沉了下来。他当然知道女儿眼中那份冉冉升起的激情究竟代表着什么，可他现在，实在是没办法高兴起来。谢平轻轻叹了口气，上前一步，将那份由锦盒包裹的圣旨……缓缓递到了谢缡缊的面前。

以备……不测？

谢缡缊微微愣了一下，心中忽然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她只觉双手似乎有些颤抖，方才颇有些热血沸腾的感觉，现在却已只剩下了几分冰凉。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抬起手的瞬间，只觉掌心冰凉。她纤细修长的手指最终将那锦盒中的圣旨抓住，正要打开之时，门外却忽然传来了一个急促的声音：“将军！将军！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谢平与谢缡缊迅速转过头去，还未等那报信的人走进来，空中已然有金钟之声传来。谢缡缊的表情不禁大变，攥着锦盒的手骤然收紧，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将军，官家……崩了……”报信的士兵缓缓跪下，语音中透出几分哀戚，谢平的身子猛然一怔，整个人向后一连退了几步，方才在谢缡缊的搀扶之下稳住了身形。他紧紧地阖上了眼眸，那苍老的眼眸之中，几滴略显得有些浑浊的泪珠正在一滴一滴的落下。谢缡缊的手紧紧地抓着谢平的手臂，眼眸中同样含着泪花，声音略带颤抖的唤道：“爹爹……”

“缊儿，你现在马上去大相国寺，陪七殿下一同进宫去。快去！”谢平猛然睁开眼睛，神情立刻变得严肃起来。他一把推开了谢缡缊的搀扶，将她的身子向外推了两步。谢缡缊也猛然反应过来，用力的点了点头，转身向外跑去。“等一下！”谢平忽然又喝住了转身欲行的女儿，飞快的取下了悬挂在墙壁上的那柄长剑，又把那锦盒拿起，一同递给了谢缡缊，“带着它们，一起去。”

“爹爹！”谢缡缊愣了一下，并没有伸手去接那长剑，谢平却并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伸手将那剑柄塞到了她手中，又将那锦盒中的遗诏取出，以包裹包起，背在了谢缡缊的身上。谢缡缊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可想到仍旧身在大相国寺的苏御，心中不免带着几分焦急和担忧，一时间也顾不上其他，快速的向门外跑去。可她方一出门，便察觉到了些许的异样。

此时天幕已经渐沉，宽阔的院落中，一阵阵萧瑟的秋风横扫而过，卷起的树叶传来清晰的沙沙的响声。可掩藏在这树叶声之后的，似乎是极为轻微的脚步声。谢缡缊的神经骤然绷紧，多年在战场上所积累的经验告诉她，有人来了！她迅速的停下了脚步，缓缓在院中站定，思忖着此刻的情况。

来人定然是轻功极好，这才能掩饰住在谢府之中行动的痕迹。听方才树叶之上传来的声响，显然不是三五个人这样简单的事情。想来也是，就算是江湖高手，又有谁有这个勇气，敢以三五之数闯入赫赫威名的谢府。只是……谢家军大多驻扎在城外的军营之中，此时谢家的府兵不过八百之数，战斗力远没有办法同训练有素的士兵相比。若是真的派遣数位高手来袭，只怕一时之间……倒还真的是难以脱困了。

“缊儿。”谢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然站在了女儿的身后。他轻轻沉了口气，面上的表情显得更加的泰然自若。谢缡缊忽然明白，父亲方才的沉默与压抑究竟源自于何方。是啊，这世间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父亲与官家的密谈，很快就会被泄露出去。他们若想行不轨之事，首先要铲除的，当然就是握有官家遗诏的谢家。谢缡缊想到此处，落在天子剑剑柄上的手心不由得收紧，眼眸中闪过丝丝坚毅。

她相信，爹爹既然已有决断，那么谢府，就绝对不是那么好闯的地方！

忽然，一阵绚丽的烟火划过已经有些沉寂的天空，在暗色的天幕上留下了一道流光溢彩的缤纷。谢缡缊的心口骤然一紧，她飞快的回转过身来，看着身后的父亲，一双好看的杏眼中此刻已经满是急迫与担忧。谢平当然也知道，那是谢家用来示警的烟花。思忖方才烟花燃烧的位置，想来苏御已经快要进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