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并没有去看跪在地上的谢平,一双眼眸中似乎带着几分空洞:“御儿是个好孩子,把天下交给他,朕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可是……可是朕只怕,他做不得主。”床榻之上的皇帝轻轻叹了口气,眼眸中带着的却是无尽的忧伤与悲凉。他轻轻沉了口气,双手紧紧地攥住了落在身上的被面,开口说道:“是朕,一时糊涂,让刘氏协助衍儿辅政,这才有了许多祸端。谢大哥,朕有一件事情,要拜托给你。”
老皇帝说着,缓缓将头转向了跪在地上的谢平。他缓缓转过身来,自床榻后的枕头旁,取出一个锦盒,递给了面前的谢平。谢平忙双手解下那锦盒,只听得座上之人开口说道:“打开吧。”“是。”谢平微微点了点头,这才将手中的锦盒打开,一把做工精致的宝剑落入他的眼眸,下面压着的,是一张圣旨。谢平不禁愣了一下,脸色骤然一沉,仰起头来看着面前的圣上。他同样也在看着谢平,眼眸中却充满了恳切:
“谢大哥,你是朕唯一能够信任的人。这把剑,是当年朕还是皇子的时候,父皇亲手交给朕的。如今,朕要把这把剑赐给你,若是真有一天,有人行不轨之事,扰乱朝政,天子剑,即使天子象征,由谢家人代代守护,上,可斩皇亲国戚,下,可斩奸邪百官。你……可明白?”沙哑的声音中,他的语调似乎刻意延长了几分,一双眼眸紧紧的盯着谢平,似有泪滴,似有期待。
“老臣,定不负官家重托。”谢平的眼眶骤然温热,他紧紧攥住了那锦盒,低下头去,一字一顿的说道。那把天子剑横架在半空之中,竟似有千斤重量落在他手。谢平明白,这把天子剑,会将他,将谢家的世世代代,永远同苏家的命运联系起来。可他不想躲,也不会去躲,这是他的使命,作为臣子的使命,也是谢家……作为武将世家,不可推卸的责任。
“锦盒下面,是一道遗诏,与朕所留给世人的那封遗照内容,完全相同。若有一日,朕真的驾鹤而去,你一定要注意,他们所执遗照的真实内容,一定要保证,我苏家江山,不至旁落,保证御儿……顺利登基。”老皇紧紧的盯着谢平,声音却比方才沉的更低了些,一双苍老的眼眸之中闪烁出的,是一个帝王最后的威严,更是一个父亲的决断与选择。谢平喉间哽咽,重重点了点头,开口说道:“臣……领命。”
宫门外,魏旭早已经等候在了此处,见谢平携锦盒而出,急忙迎了上前,躬身行礼道:“将军。”“免礼吧。”谢平轻轻摆了摆手,与他一起向前走去,“缊儿呢?”“少将军还在大相国寺。”魏旭轻轻蹙了蹙眉,开口答道。“你现在就去告诉她,不必先行回来见我了,保护好七殿下的安全,才是头等大事。”谢平说完,这才翻身跃上了早已候在一旁的马背,向谢府飞驰而去。
“小谢将军。”大相国寺的厢房之中,张择善将脚步放轻了些许,慢慢地走进了屋内,“大夫……”谢缡缊忽然转过了头,向着他轻轻摆了摆手,伸手示意一旁已经躺在床上睡着的苏御,以示他噤声。张择善轻轻笑了笑,点头会意之后,向着谢缡缊做出了一个随他而出的手势。谢缡缊本也挂心着父亲入宫的情况,随即微点了下头,看着在床榻之上仍旧阖眸睡着的苏御,轻轻点了点头,起身随着张择善来到了屏风之外:
“张先生,可是出了什么事?”谢缡缊微微压低了声音,看着张择善的眼眸,脸上不禁带着几分紧张。张择善见她神色微变,忙摇了摇头,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意,开口说道:“不是不是,小谢将军莫要担心。老将军已经出宫了,特派了魏将军前来,有话要嘱托与小谢将军。”“嗯。我去看看,有劳张先生了。”谢缡缊话音落下,便同张择善一同出了厢房。门外,果见魏旭正站在门前,见她出来,急忙迎了上前,躬身行礼:“少将军。”
“魏将军免礼。父亲那边有何吩咐?可需要我现在回到府中?”谢缡缊见到魏旭,急忙快步下了台阶,至他近前,带着几分急切的开口问道。“不,不用。少将军您别紧张。将军已经自宫中回府,他说您不必回去,只先留在大相国寺,保护好七殿下的安全。”魏旭摇了摇头,开口回答道。“留在大相国寺?”谢缡缊微微愣了一下,眉心不禁轻轻一动,既然苏衍已死,为什么父亲还要让她留在此处?
“好,我知道了。”她深深吸了口气,点了点头算作应答。魏旭本是军旅之人,素来不善谋略,就算她现在去问他父亲这般嘱咐的用意,想来他也定然没个思路,与其这样,又何必徒增他的烦恼?谢缡缊轻轻扬了扬唇角,向他露出了一个清浅的微笑,“父亲方才回京,难免有车马劳顿之辛劳,烦请魏将军,先回府去照料一二。明日,我在亲自去向父亲请安。”
“少将军放心,一切交给末将去办。”魏旭说完,便行礼告退,转身离开了大相国寺之中。谢缡缊这才再次转过了身,欲往厢房之内走去。“小谢将军,左右您也辛苦了大半夜,还是先回去休息一下吧。殿下这里,就交给下官去看顾吧。”张择善看着谢缡缊那略有些憔悴的面容,轻轻沉了口气,上前劝阻道。
“不是我不放心张先生,只是实在担心着七哥。况且左右也没有多少时候便是天明了,还是我去看看吧。”谢缡缊轻轻叹了口气,想到屋内的苏御,她仍旧带着几分担忧,故而思忖片刻,仍旧轻轻推开了门,款步入内。张择善看着少女的背影,轻轻沉了口气,慢慢将门阖上。或许她一时间还没有明白谢老将军的命令究竟有何深意,可作为从小在宫廷之中长大的张择善来说,很多东西却是不言而喻。
虽然太子殿下已经亡故,可宫中朝中,依然潜伏着一支实力颇为雄厚的力量——贵妃刘氏的外戚。而今,七殿下成为唯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皇子,也就成为了刘氏一档独揽天下最大的障碍。他们一定会用尽所有的办法,去阻碍苏御登上太子之位。张择善想到此处,不禁很是佩服谢老将军的谋略与远见,也很感激有谢缡缊这样一个女子守在苏御的身边,能够更好地护他周全。
回到房中,谢缡缊再次在苏御的床前坐下。她轻轻阖上了眼眸,思忖着父亲将她留在大相国寺之中的意思,很快,一个清晰的脉络便呈现在了她的脑海之中。贵妃刘氏!谢缡缊的神经猛然一震,方才心中的疑惑瞬间打消,可接下来,她却没由来的觉得后脊背传来一阵凉意,心口蔓延起来的,似心寒,似绝望。无休止的皇位争斗之中,究竟有多少的杀戮与鲜血?有多少人,要为此而付出生命的代价?
她轻轻沉了口气,一种无力感自胸中浮起,她不由得缓缓伏在了苏御的床榻之上,以手肘为枕,慢慢的叹了口气。她喜欢他身上这淡淡的松柏香气,不同于各路天潢贵胄身上的那种浮华而奢靡的异域香料,这种淡淡的松柏香气,也正向他的风骨,坚毅不屈。也正是在那个晚上,谢缡缊下定了决心,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都一定要保护他登上那个至尊之位,去实现他们心中共同的理想和期待。她要一直留在他身边,辅佐他成就千秋功业。
翌日,当苏御睁开眼睛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少女那白皙的面容。她呼吸均匀,似已经睡熟,束起的长发自床沿处缓缓垂下,长而卷的睫毛似乎在轻轻颤抖着。他轻轻笑了笑,慢慢撑起了身子,尽量将动作的幅度放的小了些,以求的不将她惊醒。待他在地上站定,这才微微弯下了身子,一手置于她的膝弯之下,一手拦住她的肩,将她整个人凌空横抱而起。
只是下一刻,谢缡缊已然睁开了眼睛。她显然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究竟身在何处,手臂却迅速抬起,环在了苏御的颈间。“七哥,你先……先放我下来。”谢缡缊只觉脸上一红,却又担心着他再因此而受了寒,急忙伸手便要推开他的怀抱。却不想苏御手臂一收,将她整个人揽的更紧了些。他微微探身,弯腰向下,慢慢的将她放在了床榻之上。“现在时候尚早,你昨天也忙了大半夜,再睡一会儿吧。”苏御轻轻笑了笑,随即在她身侧坐下,将放在一旁的外衣披在了身上,随手拿过放在床头的一本书,翻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