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殿下，小谢将军，姜汤好了。”卧房之外的屏风后面，传来了张择善的声音。谢缡缊的目光循声而去，只见屏风之后，张择善缓缓驻足，手中的托盘上此刻正放着两只汤碗。看着止步于屏风之外的张择善，谢缡缊不得不称赞他用心良苦，于他也不禁多了几分感激。她缓缓松开了苏御，缓步走下床榻，将那带着姜汤的托盘接了过来，还不忘向人服了服身，开口说道：

“有劳张先生了。烦请张先生托人去请个大夫吧。七哥许是染了风寒，此刻正有些发热。今日太子薨逝，若是消息入了宫，惊动了官家，想来七哥又有好几日要忙，我不太放心他的身子。”想到苏御方才那冰凉的掌心，谢缡缊不禁轻声叹了口气，一双秀眉蹙的更紧了些，将声音微微沉下，对张择善说道。

“小谢将军放心，下官这就去。”张择善微微点了点头，略略侧过身子，望了一眼屏风后仍旧呆坐着的苏御，轻轻叹了口气，开口说道：“殿下原是重情重义之人，此刻难免伤心，还好有小谢将军相伴。对了，下官方才得知，谢老将军已经回京，此刻正入宫觐见陛下，小谢将军也可宽心一二。”张择善说着，微微欠了欠身，拱手向谢缡缊施了一礼。

他自小伴着苏御长大，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他当然是再清楚不过的。也幸而有谢缡缊，才能在他几次遇险的时候助他化险为夷，几次情绪低落的时候助他一切顺遂。此刻有她在，他倒是能放心许多。

“多谢张先生告知。”谢缡缊听到父亲入京的消息，脸上的表情不觉轻松了几分。她轻轻抿了抿唇，向着张择善露出了一个清浅的微笑，随即再次将目光转向了室内，开口说道，“我且先进去了，其他的事情，还烦请张先生多多留心。”“是，下官明白。七殿下，便劳烦小谢将军照顾了。”张择善说着，向着谢缡缊轻轻笑了笑，见她转身入内，方才徐徐退出了房内。

“七哥先把姜汤喝了吧。”谢缡缊轻轻抿了抿唇，将托盘放在床边的小桌之上，随即拿起了汤碗与汤匙，轻盛了一勺姜汤，以唇瓣试温之后，这才缓缓地到了他唇边，“已经不烫了，却也正是热的时候，原是最能发挥姜汤的功效的。”她唇角扬起了一个清浅的弧度，于他床榻之前坐下，一双杏仁眼此刻正落在他的身畔，露出独属于女儿家的温柔。

苏御轻轻张开了有些干裂的唇，将那仍旧泛着热气的姜汤缓缓饮下。许是姜汤的作用，大半碗下去，已然带着几分薄汗。谢缡缊看着他额间已经泛起的汗滴，不禁微微安下了心来，忙一把扯过了另一床被子一起披在了他身上，随即将他整个人按在了床上躺下。苏御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被她这一连串的动作安排的得当。她徐徐将汤碗放在一边，轻声说道：

“七哥若是乏了，就先睡一会儿吧。缊儿哪儿都不去，就在这儿陪着七哥。”她自他床边起身，倚靠着床榻，随意的在他枕前的地上坐了下来，轻轻笑了看着他。苏御轻轻扬了扬唇角，侧头看向一边放着的另一碗姜汤，开口说道：“你今日也受了寒，先把姜汤喝了吧。也不枉择善替你预备着。我本没有大碍，一会儿……就不必让大夫进来了。”

“嗯。都听七哥的。”谢缡缊轻轻点了点头，随手端起放在小桌之上的姜汤，仰头飞快的将其饮尽。水滴落在她唇瓣之上，愈发显得那双唇晶莹剔透，煞是诱人。她随手扬袖擦了擦嘴，正要开口去问，苏御忽然开口问道：“谢老将军回京了？”“嗯。”谢缡缊轻轻点了点头，开口笑道，“爹爹已经回京了，此刻正在宫中面圣。想来是要向官家汇报西北军务，七哥先好生休息吧，不必担心这些。”

“嗯。”苏御轻轻点了点头，动了动身子，似乎想要摆脱那两层沉重的被子，从中伸出手来。哪知还没等他动作，谢缡缊已经伸手按住了他的被角，微微沉下了声，故作严肃道：“七哥别动。”苏御看着她那如此郑重其事的模样，不禁轻轻笑了笑，徐徐开口道：“好吧，便由着你，我睡觉。”他轻笑了一声，随即便缓缓闭上了眼眸。谢缡缊也不觉微微一笑，将手臂至于他的床榻边缘，随即侧头枕在手臂之上，静静地看着他那英气俊朗的容颜。

天地之间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声音，只有房内的刻漏，传来一滴一滴水滴落下地声音，似乎在提示着两人时间的流逝。可这样的时刻，两人竟都不想开口，不忍心打破这份沉默的美好。似乎这样下去，就是永恒。那天夜里，虽然他们谁都没有提，可作为极为聪慧的两人，他们当然已经意识到了，以后的生活，已经不可能同两人之前所预想的那般顺利、平和。

官家已经年迈，太子骤然薨逝，此刻官家在世的皇子之中，已然只剩下六殿下与七殿下。可六殿下身有残疾，从一开始，就被排除在了皇位的继承人之外。也就是说，现如今能够继承大统的，其实已经只剩下了七殿下苏御。可宫廷内外，还有一个把持朝政的刘贵妃。她……真的会看着苏御登上皇帝的宝座吗？

“老臣谢平，参见官家。”崇政殿内，谢平屈膝跪下，向着躺在卧榻之上的皇帝俯身行李，眼眸中满是恭敬之色。床榻之上的皇帝徐徐伸起了手，示意一旁的宦官将他扶了起来，又摆手示意谢平平身，至他近前坐下。“谢卿，此次平定西北，多亏了你。朕，代表西北百姓，谢谢你。”卧榻之上，那身穿着黄色寝衣的皇帝，早已是气息微微，白发苍苍，只有那一双未失神采的眼眸，还能看出当年的帝王之气。

谢平忙拱了拱手，开口说道：“官家，平定西北，护卫边境，是臣的职责。”“你们都下去吧，朕有些话，要同谢卿讲。”皇帝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侍候在一旁的宦官与侍女们全都退了出去，这才缓缓将头转向了谢平，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谢大哥，衍儿薨逝的消息，你可曾听说了？”

他的手很凉，却握的分外的用力，这让谢平不禁愣了一下。他微微抬起了头，看向对面的皇帝，一时间竟然有些许恍惚。明明已经是垂垂老者，明明眼眸中噙着无比的悲伤，他的声音，却仍旧带着几分克制与冷静。谢平只觉心底似乎带着几分悲凉，他轻轻点了点头，垂眸应道：“臣……方才听闻。还请官家节哀。”他只觉声音有些沙哑，话语落下，便是一声无声的叹息。面前的皇帝缓缓的松开了他的手，徐徐扬起了头，看着这富丽堂皇的宫殿，轻声叹道：

“节哀。是啊，朕要节哀。多少次，多少次白发人送黑发人。衍儿，衡儿，宣儿，他们都走了。都走了。”皇帝徐徐扬起了头，眼眸中似乎噙着泪水。他缓缓的闭上了眼眸，似乎想要掩饰住眼眸中那早已经已满的眼泪，可一滴泪还是自他的眼角徐徐流下。谢平轻轻蹙了蹙眉，沉声道：“官家……还是要保重自身。天下……还需要倚靠官家。”

“天下？”老皇帝徐徐睁开了眼睛，转头看着一旁的谢平，一种衰老与无力早已经布满了他的眼眸。他轻轻摇了摇头，无奈的否认道，“不，朕知道，朕很快，就要去见他们了。”“官家……”谢平心中骤然一酸，已然起身跪了下来，正要开口劝阻，老皇帝却忽然抬起了手，示意他停下：“你先听朕……把话讲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