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好啊，等爹爹回来，我……”谢缡缊的话音尚未落下，只见魏旭已然快速跑入了院中，脸上先然带着几分欣喜之色。谢缡缊看着他进入，猛然站起身来，开口问道：

“魏将军如此这般匆匆而来，想来定然是有好消息要告诉缡缊吧？”她轻轻眨了眨眼，看着面前快步而来的魏旭，轻声笑道。“少将军好生聪慧，今日一早，前方传来军报，西北大捷，将军不日便可班师。”魏旭向着苏御和谢缡缊抱了下拳，都没来得及行礼，便急忙将这惊天的大好消息报了上来。谢缡缊闻言，瞬间大喜，含笑的目光立刻转向了苏御。他同样站起了身，目光中也含着喜色，向着魏旭轻轻摆了摆手：

“谢将军英明神武，果然名不虚传。”“多谢七殿下盛赞。”魏旭看着两人并肩而立的模样，果真是才子佳人、天作之合。他话音落下，随即向着两人拱了拱手，便缓步退了下去，空旷的院落再次只剩下了苏御与谢缡缊两人。“得此消息，缊儿大可放心了。”苏御缓缓转过身来，侧身再次在那石凳之上落了座，开口徐徐问她道。

“爹爹素来风雷手段，战场行军，我自然没什么好担心的。只是……只是近两年来，爹爹的身体状况已然大不如前，而西北边塞之地又未免苦寒恶劣，我只是……为此而忧心。”谢缡缊轻轻叹了口气，想到父亲鬓角那新添出来的几缕白发，脸上的表情不禁带着几分忧愁，一双杏仁眼在阳光之下泛起层层波光。

“你且宽心，近两年来西北地方边塞护卫亦比之往昔强盛些许，战争的频次也明显有降低之态，想来谢将军也能够得到些许时日以好生调养身体。”苏御轻轻抿了抿唇，想到西北边疆的防御，此刻心中也不免带着几分担忧。先是燕云十六州的割让，让整个北方地区几乎无险可守；加之北燕的不断兴起，委实为大梁的稳定增添了许多外部的压力。

若是大梁朝中能一直这般稳定，想来北燕作为边土蛮夷部落，倒未必有大兴兵戈的勇气。可若是一旦朝中有丝毫动荡，难免北燕不会借此机会，迅速出兵，在我朝自身内耗的过程当中，从外部攫取些许好处。

“让七哥费心了。”谢缡缊笑了笑，少女的笑颜在阳光的照耀之下显得分外明艳。她虽未多言，心中却也明白苏御的担忧。昨夜的突然遇袭，就算不去细想，也能推知背后的始作俑者。她缓缓将目光转向了苏御，显然是想要开口劝解什么，可却也不知道究竟该从何说起。他到底性格温和，宅心仁厚，劝导他对着自己的兄长刀剑相向？他定然是做不到的。可，事态既然已经恶化到了当街杀人的地步，难道真的是他们忍气吞声就能够化干戈为玉帛的吗？

谢缡缊的眉心轻轻蹙起，思忖了半晌，仍旧上前一步，将声音微微压低了几分，在苏御面前坐下，开口轻声问道：“缊儿想知道，关于昨天晚上的事情，七哥究竟作何打算？”她目不转睛的看着苏御脸上的表情，似乎是想要从他一瞬间的表情变化之中，捕捉到些什么。在谢缡缊的心里，苏衍将刀剑一次次的对准自己的亲兄弟，早已经失去了作为一个仁君所应当有的品格。她正当年少，心中自然常怀对未来主君的期待。深受儒家教育的她，又如何能接受这样的一位不择手段的主君？况且，她还同苏御……

“缊儿，此事尚无定论，还是……”苏御看着她那目不转睛的神情，轻轻叹了口气，似乎有些回避似的，将目光转向了远方。谢府的后院之中，恰好也有一片竹林，正如那日在大相国寺中，两人初见时的那样。竹林依旧挺拔浓密，笔直的身躯似乎在诉说着它所坚持的高风亮节，谢缡缊的眉心轻轻动了动，下意识的攥住了苏御的手：

“七哥，你听我说，东宫失德，几次三番将刀斧对准自己的骨肉，这样的人，如何能成为天下之主？如何能带领我大梁实现中兴富强？”谢缡缊轻轻抿了抿唇，眼眸中闪现出的是深深的忧虑，“七哥亦深谙西北军事，如何不知道我大梁此刻面临的究竟是何等危局？如今我朝贵妃与太子共同主政，一旦情势有变，这两人……可有一人会顾我大梁安稳？届时内外交困，我们又当……”

“缊儿！”苏御的声音骤然沉下，他的掌心合十，将她的手紧紧地握在掌中，可微微下沉的声音却已然表现出了他此刻的谨慎与犹疑。他轻轻叹了口气，先将那落在竹林上的目光缓缓地收了回来，适才徐徐转过头去，看着坐在身畔的少女。她眼眸中似乎仍旧带着几分义愤，就连掌心都因为情绪的波动而散发出些许的凉意。她眉心轻轻一蹙，似乎带着些许不解，些许无奈，可仍旧停下了质询的问话，安安静静的等待着他的开口。

“缊儿，有些事情，我并不想让你参与其中，我相信谢将军也一样。”他缓缓的舒了口气，再次将目光转向了别处，避开了少女那几分殷切、几分热烈的目光。因为他不知道究竟该作何回答。想过还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他自己都无法回答自己，又如何去回答这个面对自己、面对未来一片赤胆忠心的小姑娘？他很清楚，他此刻若是带着几分轻率的点点头，她接下来的行动，则很有可能再带来一场生灵涂炭。刘贵妃势力遍布朝野，太子同样也在急切的拉拢着各方势力。谢家不过是因为手掌重兵，一时间才能避免被两派争相拉扯。可若是大势所趋，又有谁能阻止？

刘贵妃并非太子生母，自然不可能同他永久的结为一派，那么如此说来，朝堂之上，已然有两派在此明争暗斗，如何能再出现第三股与之争抢的势力？

党派之争倒也罢了，可若是无止境的扩大下去，最终一定会成为为祸百姓的根源。前朝因党争而引起的血光与杀戮比比皆是，他又怎么能为了自己的一点私心，看着整个大梁境内不安，看着大梁的百姓生灵涂炭？

“七哥，你莫要把我当成是小谢将军，你只把我……只把我当成是你未过门的妻子。现在，我只想要七哥你一句话，若是有一天，真的有可能，能够让你名正言顺的登上那个位置，让你再无任何掣肘的去实现我们心中的理想和抱负，七哥……可愿意肩负这万斤枷锁？”谢缡缊忽然抬起了头，看着苏御的目光之中骤然有了变化。那双杏仁眼中方才还带着的几分固执此刻已然悉数消失不见，只剩下了百转千回的柔情。她轻轻笑了笑，看着坐在面前，一袭白衣的苏御，静静的等候着他的回答。

其实，谢缡缊并不需要他的回答。因为她知道，若能如此，他定然是渴望的。他和她一样，无比渴望着一个政治清明、海晏河清的朝局。

“若真能如此，万斤何虑？”苏御轻轻笑了笑，只当少女这假设条件之下，更多出于的是来自理想的挥洒和宣泄。生活之中本就没有太多的假设，所有的东西从一开始便已经注定，谁又能真正的逃脱命运的法网？他轻轻笑了笑，看着这暖意融融的阳光午后，语音忽然微转，垂眸问谢缡缊道：

“缊儿方才说什么？”“啊？”谢缡缊不禁愣了一下，一双杏仁眼中带着几分不解，转头看向面前的苏御。见他眼眸中满噙着笑意，她这才忽然建反应过来，他所指的，原来正是那一句‘未过门的妻子’。谢缡缊的脸不禁红了，一层层的红云在她白皙的脸颊上蔓延开来，一直蔓延到了耳根和脖颈。她迅速的转过头去，避开了苏御那含笑的目光，嗔怪道，“七哥什么时候也学的这般没正经，竟拿着别人的话来打趣。”

“缊儿这话倒是好没道理，明明是你先提起，却还不许我接着问询。既然缊儿不愿，我这就入宫去回了母亲，此事暂且作罢。”苏御说着，拂衣起身便要向前走去。谢缡缊微微一怔，急忙伸手将他拉住：“七哥这又是说的什么话？我什么时候说我……”谢缡缊话至此处，却不禁微微一顿，她缓缓抬起了头，却正对上苏御那噙满了笑意的眼眸，一时间竟有几分语塞，却也明白过来他不过是诱使自己开口允诺，白皙的脸庞刹那间化作了菡萏之色，迅速的松开了他的手，正要后退一步将两人的距离拉开，苏御却已然一伸手臂，将她娇小的身子揽入了怀中：

“缊儿既然愿意，又何必要躲呢？”他轻笑了一声，侧头在她的脸颊之上吻了一下，“待谢将军回来，我便同母亲一起去面见父皇，请求父皇降旨，迎你入门。”“好。”谢缡缊轻轻点了点头，徐徐将双臂抬起，环住了苏御的腰身，将侧脸贴在他胸口，耳畔似乎还能听到他有力的心跳。

那个时候，他们都以为自己的人生会同其他京城贵胄的命运并无太大的分别，或许，他二人还更幸运一点，因为他们彼此，真心相知，真心相爱。可后来，他们才真正读懂了什么事天意弄人、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