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又过了几日，便是中秋佳节。由于官家身体抱恙，年年都热闹非凡的中秋晚宴亦被宣告暂缓。纵使没了晚宴，可苏御仍旧一早便入了宫中，向官家请安探病。谢缡缊本对他只身入宫带着几分不安，却也知晓他既然已经明白自己的处境，定然有自保之法，也并未强加阻拦。而让身在大相国寺的她颇感意外的是，当日午间，她竟然收到了宫中内官传来的旨意，说宸妃娘娘请她往宫中一叙。

“宸妃娘娘？”谢缡缊不觉愣了一下，她早年曾经蒙受官家与先太后的懿旨，可随时入宫拜见。可近些年来，由于身担外职，加之母亲与先太后先后故去，宫中只剩了贵妃主持。她素来与贵妃并无交往，却也是好久不曾入宫。今日是中秋佳节，宸姨请她……谢缡缊微微顿了顿，忽然想起了几日前在酒肆之中，她同苏御说过的话。想来定然是七哥同宸姨说了什么，她才能在这样的时日，被邀请入宫吧。

“有劳先生前来传话，还请先生在此用一盏茶，休息片刻，待缡缊更衣之后，便随先生入宫请安。”谢缡缊说着，先向那内侍行了一礼，随即又请他在厅内的茶桌之前落了座，为其面前的盏子内添上盏茶。那内侍忙扬起了一个谦恭的微笑，开口对谢缡缊道：“有劳小谢将军了。”他缓缓接过面前的茶盏，谢缡缊这才缓步退到了后殿之中。既然是入宫，自然不能穿的太过随意，至少她身上这劲装短打是要不得了。只是她这次出门并未曾想到要进宫去拜见，朝服什么的都留在府内，现在在命人回府去取，怕已然来不及了。只是……

在一阵翻箱倒柜之后，她终于在前几日带来的包裹之中找到了一套还算是规整的襦裙。谢缡缊轻轻沉了口气，心口那紧绷的神经总算放缓了些。她迅速将那气胸襦裙换上，浅紫色的衣裙着身，将她那白皙的皮肤衬得愈发晶莹。一头乌羽似的头发轻轻盘起，只用了几支较为简单的钗环固定。谢缡缊看着铜镜之中自己的容颜，微微扬起唇角，笑容中带出几分惬意。她自缓步从后殿而出，随着那内侍，一路乘小轿入宫。

宫墙之内的环境，谢缡缊还算得上熟悉。她缓缓抬起手，将那小轿之上的帘幕徐徐抬起，红墙缕瓦映入眼帘，似乎透着几分严整。大相国寺本就距宫城颇有一番距离，两人虽自午后不多时便出发离了寺中，可待到谢缡缊真正到达宸妃的暖月宫的时候，天幕已经隐隐带了几分昏暗。几名抬轿的内官落了轿，已有两名宫女一左一右迎了上来，将谢缡缊从轿辇之中扶出：

“缡缊姑娘，我们娘娘吩咐过了，待缡缊姑娘来了，直接请您进去。”那搀扶着谢缡缊的宫女正是宸妃身边的头等丫鬟，名叫翠萍。谢缡缊微微点了点头，向着她露出了一个礼貌的笑容：“那就有劳翠萍姐姐了。”话音落下，两人共同步入暖月宫的殿内。方才走到内殿门前，扑面而来的香气便传入了谢缡缊的鼻息之中。她缓步站定，一旁的翠萍已然上前一步，先向着宸妃所坐的地方行了一礼，方才开口道：

“娘娘，缡缊姑娘到了。”“缡缊见过宸妃娘娘。”谢缡缊说完，徐徐躬身下拜，行的是宫内相见时的大礼。只是，还未待她礼毕，宸妃已然自桌前站起了身，快步走下了殿中，将谢缡缊的身子扶了起来。“好孩子，快起来吧。”“谢宸妃娘娘。”谢缡缊微敛下颌，仍旧将礼节尽到，这才徐徐站起了身子。宸妃上下打量着谢缡缊的面容，见她妆容清秀，衣着淡雅，面容上已然比起几年以前褪去了几分青涩，平添了几分英气。她的故事，自然也不免传到内院之中。看着她的面容，宸妃不觉想起了当年与自己颇为投契的谢家姐姐，眼眸一时间已带上了几分温和。

“缊儿今年，可也有十八岁了吧？”“是。宸姨好记性。”谢缡缊缓缓抬起了头，看着面前这位宸妃娘娘。她穿着一袭素色的衣袍，整个人的气质只显得温婉而淡雅。或许是并无宫宴的缘故，她的发饰也选用的极为简单。不过是一柄玉钗，以及两三朵素色的绢花，便再没有其他旁的装饰。谢缡缊知道她素来喜静，又颇节俭朴素，与那喜欢金银器物的贵妃娘娘煞为不同。此刻见她言语温柔亲和，心中那多年来的亲近之感早已勃发而出，她微微扬起唇角，笑容仍旧宛如当年的那个孩子。

“宸姨宫中的点心，果然是极好的。方才我人还未完全走入内院，便已然闻到了点心的香甜之气。不知道宸姨准备了哪些稀罕吃食？缡缊今日，倒是颇有口福了。”谢缡缊微微笑着，转头看向桌前那依然摆上的几盘精致的点心。今日是中秋佳节，那道金桂小月自然是少不了的，至于旁的，无非是茶花饼、太师糕一类的常见点心。而谢缡缊的目光匆匆一过，还瞧见了桌前那尚未完全准备停当的山药泥。她不觉微微扬眉，眼眸中带着些许惊喜之色，开口问宸妃道：

“宸姨要做桂花山药糕？”“难为你这孩子，这么多年，竟还记得。”宸妃点了点头，拉着谢缡缊的手自桌前坐下。谢缡缊看着桌旁那尚未完全分拣好的桂花，轻轻笑了笑，转头说道：“我帮宸姨一起吧。这道点心当年可是您亲自教给我的。这么多年，缡缊可是一点都没敢忘啊。”谢缡缊说着，已然低头凝视着那翡翠碗中的桂花花瓣，伸手轻轻挑选着。

“好，那今天这道桂花山药糕，便由你来做。”宸妃看着谢缡缊，轻轻笑了笑，随即招了招手，向翠萍说道：“翠萍，去取一副我的袢膊来给缡缊姑娘。”“是。”翠萍微微欠身行了一礼，目光却缓缓的在谢缡缊的身上停顿了片刻，方才缓缓地退出了屋子。不多时，她已然拿着一条白色的袢膊走向了谢缡缊，欠身行礼道：

“奴婢帮缡缊姑娘带上吧。”谢缡缊的目光缓缓地落在翠萍手中的那条袢膊之上，白色的袢膊上，藏有淡淡的祥云纹饰，倒是与她今日那浅紫色的衣裙颇为相配。谢缡缊不觉微微一笑，心中自浮起一道暖意。她轻轻点了点头，将分拣桂花的手停了下来，敛眸笑道：“多谢翠萍姐姐。”“缡缊姑娘客气了。”翠萍说着，缓步走上前去，将谢缡缊的袍袖用那袢膊缓缓束起，少女那两条嫩藕色的手臂缓缓露出。待她将桂花分拣完成，山药研磨成泥，之后便站起身来，同宸妃道：

“宸姨，借小厨房一用。”她语音干脆，言语中带着几分灵动。宸妃轻轻点了点头，以目示意一旁的一个小丫头带她去小厨房中。看着两人一前一后出去的背影，站在一旁的翠萍缓缓上前一步，将桌上谢缡缊挑剩下的桂花敛去，随即开口问宸妃道：“娘娘今日叫缡缊姑娘过来，是为了七殿下吧？”“缊儿这性子，倒真像我谢家姐姐……”宸妃看着谢缡缊方才离去的方向，眼眸中颇带着几分深邃与喜爱。她并没有回答翠萍提出的问话，可言下之意却又格外明显。

她是苏御的母亲，自小看着他长大，对于他的性格，她最为了解。他会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她这个做母亲的，当然也是最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