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谢将军的女儿。难怪……”苏御轻轻捻动着衣袖的边缘,眸中忽然多了几分释然之意。他似乎是在思忖着什么,忽然间,一点清浅的笑意自他的唇边漾开。谢缡缊却不由得愣了一下,她慢慢地抬起头,带着几分不解的看着苏御那含笑的眼眸,扬声开口问道:“难怪什么?”
苏御显然没有料到她竟有此一问,一时竟愣了一下。他反应了片刻,却并没有作答的意思,只是轻轻的挥了挥手,示意她免礼平身,又指了指身旁的一处石凳,请她落了座。“亲结其缡,九十其仪。你这‘缡’字,可是出自《东山》?”苏御缓缓侧过了身,将手臂轻搭在石桌之上,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捻动着袍袖的边缘,沉声问道。
“殿下果然博览。”谢缡缊微微点了点头,笑答道。“你既已及笄,可有取字?”“殿下既知道《东山》,那缡缊便斗胆,请殿下猜上一猜。”谢缡缊看着苏御那双颇为好看的眼眸,不觉轻轻一笑,灵秀的眸子里带上了几分狡黠之色。她微微探身上前,将双手轻搭在石桌的边缘,静静地看着苏御,等待着他的回答。
苏御闻言,不禁轻笑了一声。他微微转过头去,看向身后那一片片苍翠的竹林,初秋季节,空气中虽然带着几分寒意,却也似有天高云淡的舒爽之感。他沉思了片刻,忽悠转过头来,看着谢缡缊,开口问道:“可有纸笔?”“殿下稍候。”谢缡缊轻点了下头,旋即便站起了身,向着不远处的一位小沙弥处走去。她步履轻快稳健,在清风之中,玄色的衣袍下摆形成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如此这般精灵人物,也难怪母妃曾经几次三番向自己提起。
“殿下请。”须臾之间,谢缡缊已然携了笔墨而归。她将一方宣纸展开在石桌之上,一双素手又携起那放在砚台之上的墨石,轻轻研磨着。女子那一双白皙的小手与那浓墨之色对比鲜明,在这阳光的照耀之下显得格外舒适。苏御轻轻一笑,提笔在那宣纸之上迅速的写下了两个大字:雨濛。
“我来自东,零雨其濛。仓庚于飞,熠耀其羽。且不论这诗歌意境如何,‘雨濛’二字,倒是颇为称你。”苏御的唇角微微弯起,缓缓抬眸凝视着眼前的这位女子。明明是副柔弱的美人面,举手投足之间,却丝毫不缺乏君子英气,实属难得。“都说七殿下的书道本朝无双,今日是缡缊有幸,得以一观。”
谢缡缊说着,向着苏御再次拱手为礼,目光却落在那挥毫泼墨的‘雨濛’二字之上。笔力刚遒,浓墨之下,足见其腕间沉稳;而那浓淡相交错的‘飞白’技法,更是在他的书道之中运用的十分娴熟。他虽效仿李煜那如同金错刀一般的字体,却又在其间多了几分柔和与方正,想来亦有颜体之功。她虽不是擅长书法之人,这草草一眼下去,却也知道这坊间流传的‘无双’二字,只怕不是浪得虚名。
“母妃曾与我说起,令堂在时,她二人私下里总以姐妹相称,并无拘谨。既然如此,你也不必再拘泥于这些俗礼,便依着二位长辈的意愿,唤一声‘兄长’吧。”苏御轻轻摆了摆手,以示她原不必如此拘谨。听到他的话时,谢缡缊却不觉愣了一下。母亲在世的时候,她也多随着母亲入宫去拜见宸妃娘娘,自然知晓两人的关系亲密,私下里,她也爱唤宸妃为‘宸姨’,可这……
她轻轻蹙了蹙眉,仍旧微微后退了一步,颔首说道:“缡缊不敢。如此这般,岂不成了以下犯上?”“佛祖面前,何来那么多的尊卑贵贱?”苏御缓缓站起了身,徐徐迈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谢缡缊慢慢抬头,目光落在他身上的时候,却发觉他也正在看着自己。他身上似沾染着一层淡淡的檀香,让他整个人愈发显得清雅不俗。谢缡缊轻轻笑了笑,将双臂放了下来,起身问道:
“七哥……也尚佛祖?”“此生既已念了四书五经,得了圣人教诲,便万没有再去以其他为尊的道理。只是……佛法仁厚,亦可为立世立德之借鉴。”苏御轻轻沉了口气,垂眸看了看那与他胸口齐高的女子,随即慢慢的抬起了头,循着那钟声传来的方向,展目望去。谢缡缊同样也听到了那响彻整个寺院的钟磬之音,那一声声金钟的响声,似乎让这个世界都瞬间宁静了下来。那一刻,似乎所有的言语,都依然没有了意义,天地间只剩下了一篇万籁俱寂的沉静。
谢缡缊徐徐抬起了头,看着站在身旁的苏御。夕阳的光挥洒在他的脸上,让他整个人的面庞似乎都带上了几分朦胧的俊美。他那宛如刀工斧凿一般棱角分明的脸庞,竟比她看到过的所有男子,都要俊朗好看。此刻的他,以那苍翠的竹林为背景,倒真是映衬了那句“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少将军,西北传来紧急军报,将军唤你立刻回府。”伴随着钟声落下,一名卫兵的声音仓促的传来,将这片原有的宁静与祥和打破。听到他的话,谢缡缊的表情骤然一凛,一双眸子里已然泛起了几分紧张。她轻轻点了点头,转身向那士兵挥了挥手,开口道:“你自先回去,我即刻便到。”她话音落下,忙走到苏御面前,向他俯身行了一礼:
“七哥,事出紧急,缡缊还需立刻回府,今日……先告辞了。”“嗯。”苏御轻轻点了下头,一双浓眉同样轻轻蹙起,面上似乎带着几分忧色,“一切小心。”“是。”谢缡缊唇角一弯,向他露出了一个自信的微笑,随即便转身快步而去,只是片刻,那一抹玄色的倩影便消失在了他的视线当中。苏御看着她的背影,不觉轻轻叹了口气。他恍然间觉得,这个姑娘,就好像自由翱翔在蓝天上的鸟儿。这天下之大,却一定有一片独属于她的地方,能够让她自由自在的绽放。
“将军!”谢缡缊自大相国寺一路打马穿过街头,回到将军府内。却见厅中除了自己的父亲谢平之外,并无其他几位参将。她带着几分疑惑的扫过屋内陈设,见地图与沙盘仍旧悬挂,显然是依然经过了一番推理与论辩。她不觉带着几分疑惑的站在了原地,有些不解的看着谢平。以往的战事推演,爹爹素来要求自己一同参与,这次……
“爹爹,前线战情如何?”见并无旁人在场,谢缡缊自然也不比守着那些虚礼。她上前一步,在谢平面前站定,带着几分急切的问道。“前方传来奏报,北燕与西秦互派使臣往来,似有勾连之嫌。若让他两国联手,只怕对我大梁西北边陲地带威胁甚大。我已经入宫面见过官家,明日一早便启程,往西北镇守。若其有异动,也好早做打算。”
谢平轻轻叹了口气,将目光落在了室内悬挂的一幅地图之上,表情不觉带着几分凝重。谢缡缊闻言,急忙开口道:“缡缊愿与爹爹同往。”“缊儿,此次……你就不必去了。”谢平徐徐转过身来,看着站在身后的谢缡缊,脸上的表情严肃不减。谢缡缊闻言一怔,刚想要开口询问其缘由,手腕却已然被谢平拉起,两人往内室而去。
“前几日,栋州传来了四皇子病故的消息,你可曾听闻?”谢平一面走着,一面开口问她道。“曾经见到过官报。爹爹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可是有什么不妥吗?”谢缡缊微微蹙了蹙眉,面上仍旧带着几分不解,一时间还未完全将其中的深意厘清。两人已然进入到内室当中,谢平在主位上坐下,又伸手示意她坐在近旁。两人皆落了座,他才轻轻地叹了口气,再次开口道:
“官家子嗣本就不算绵延。大皇子与二皇子均早夭,而今三皇子入主东宫。去年,秦皇叔病故。今年年初,五皇子在前往封地的路上被盗匪截杀。不久之前,四皇子病故。六皇子本就身有残疾,难登大位。如此这般接二连三的变故,实在……不能不让人有些联想。”谢平的眸色渐沉,目光中似乎带着几分凄然。谢缡缊本未曾深想过这些,可而今听到父亲的话,脸上的表情也不觉沉了几分。她轻轻抿了抿唇,开口问道:
“爹爹是说……”“缊儿,而今七皇子身在大相国寺。官家派谢家同往祈福,其实是将七皇子的安危,交付于谢家之手。既然如此,我谢家便不能辜负皇恩。而今我出征在即,万没有耽误的道理。而你素来聪颖机变,此番留守,一定要时时在意。你……可明白?”谢平轻轻蹙了蹙眉,缓缓地看着谢缡缊,脸上的表情带着几分凝重,几分期待。谢缡缊深知父亲的意思,也便不再多言,忙重重点了点头,开口说道:
“缊儿明白。爹爹只安心往前方去。缊儿定能护七殿下周全。”
翌日一早,谢缡缊目送谢平率众启程之后,便吩咐了底下的人将一些贴身之物送往大相国寺之中。她既然答应了父亲要保护苏御的周全,自然要尽心竭力,以保他无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