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小米已经完全吓傻了,全身硬邦邦的挺着一动也不敢动,眼睛都闭上了,一副引颈就戮的无奈。他身边的董事长看上去还比较镇定,见胡蓉出手,便也附和,好说歹说才把爷孙两个请神似的请走。
小孙儿早就不想玩这个游戏了,趁着爷爷松手,忙不迭的就往他妈妈身边跑。这个老爷子也真是奇人,居然也跟着跑,老胳膊老腿的在后边紧追不舍,追得小孙儿围着桌子转圈跑。跑的那叫一个连滚带爬,可是老爷子越追越来劲,好像猫捉老鼠似的玩起来了。
胡蓉问询似的看向了董事长。
而董事长则给沈总递去了目光。
沈总点点头,偏过身子咳嗽了两声,起来给胡蓉比个手势,给她叫了出去。
宴会厅外间是茶室,沈总径自往茶海前坐下,拿了块白茶饼子撬几片下来。
“你看出来了吧?”
这种事怎么说?难道可以直接说,我觉得韩老爷子太不稳重?
于是她讨巧的说:“我们家也有这么一位老顽童。”
“非也,非也。”沈总盯着快烧壶上的温度数字,缓慢的抬起手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这儿。韩家人的遗传病,精神都不怎么正常。这也就是为什么董事长没有亲生的孩子,他不想要。当时大嫂有了玉衡的时候,董事长还曾劝过。大哥大嫂抱着侥幸心理,以为不可能所有人都逃不过,谁知这病就这么霸道。”
“你当时怎么没陪着?陪着的话应该建议顺便把这一块基因也给测了。”胡蓉其实挺想表示同情,但考虑到韩家人的身价,她又觉得自己没什么同情的资格。
可是忽然,她想起了杨舟的话。
“这病遗传的几率有多大?”
沈总失笑:“我触情伤情不行吗?往鉴定中心门口一站我就晕,你怎么非提这个?”
胡蓉吐了吐舌头:“到底多大的几率嘛。”
“双亲一方患病另一方健康的情况下,大概13个点吧。”
“噢……”胡蓉拖长了尾音,心里的疑问渐渐成形,试探道:“这么说来少爷没失踪的时候就有征兆了?”
沈总点了支烟,看看胡蓉,笑道:“你也别装假,来一根吧。”
胡蓉这一晚上着实心累,也真的不装了,接过烟来,沈总还给她点上。俩人隔着烟雾相视一笑,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玉衡两岁,有次在院子里玩。当时刚下过雨,地上爬出来好多特别小的蜗牛。我亲眼看见他就拿小脚一只一只的踩碎,脸上那种神情……”
沈总说到这里闭了闭眼,似乎仍能感觉到那个场景给他带来的恐惧感。
“我把他叫到身边,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你猜他怎么说?”
胡蓉猜不出来。
“好玩呗。”
“不是为了玩,他感觉自己是在做一件很伟大的事情。他说:这些蜗牛是怪物,会吃掉他,所以他就趁着蜗牛还小,先把它们踩死……”
他咳嗽了两声,接着道:“再长长大,这种事越来越多,他也就差没杀人了。要不是后来出了事,就大哥那个溺爱的样子,我看也快。”
先下手为强是两岁孩子能说出来的话?等等!两岁?胡蓉心里“咯噔”一下,她好似明白了。当时给韩董事长看的杨小米的照片是在安定医院拍的,人长得像,精神也不正常,可不就是他家的人?
然而两岁的孩子大脑还没有发育完全吧?小时候就有征兆,这么多年没有结构改变?她总觉的这事矛盾,杨舟不会说谎,CT结果更不会了,沈总也没道理给小韩捏造黑历史……
也未必。
溺爱嘛,被过分纵容的孩子有些出格的行为也是可以理解的,沈总估计是给韩家数代的精神病患者吓怕了,一点风吹草动都往那上面联想。
胡蓉这么一推敲觉得很通,便不再深究。
“其实,现在基因技术很先进的,想要还是有办法。”胡蓉说完,意识到自己怕是又戳了沈总的痛处,便闭口不言。
沈总果然是给戳的痛痛的,脸色登时灰了三度。
尴尬的沉默……
“那时候我觉得她不安分。”沈总哑着嗓子开口:“果然就给堵到了床上。”
此情此景,胡蓉说什么都不合适,太认真听似乎也不妥,便跟着叹口气。
沈总摇摇头。
“丢人。”
胡蓉抬起头看着他,见他脸上的失落和尴尬不是装的,那这事就是真的了。她一直存有许多疑虑,到现在似乎可以放下心来。
“可是……”她试探着道:“你跟小家伙做过亲子鉴定?”
水已经烧到了合适的温度,沈总提着水壶缓缓注入盖碗,放下来,长叹了一口气。
“还是助理提醒的我,不然我真没有觉得其茗不像我。他刚一落生后脖子就有块胎记,跟我的一模一样,他怎么可能不是我的儿子呢?”
沈总也不避讳,说着就解开衬衫扣子,扒开来把圆润的肩膀亮给胡蓉看。
那是在颈椎和肩胛骨中间,婴儿巴掌的大小的一个红印子,以胡蓉的眼光看去就像是给小鬼拍了一把似的。
迷信讲来,痣背人有福,人背痣辛苦。这胎记不像是什么吉利的,回头得想个法儿给这孩子弄掉。
“是有,你不早说,我还以为是他过敏了。”
沈总一愣,眼中有光闪烁了下,赶紧低下了头。
“你养着呢?”
胡蓉轻笑:“不然怎样?扔江里喂鱼啊?我怕做噩梦。”
“哎!”沈总低低叹了一口气,有一搭没一搭的撇盖碗里的茶叶沫,缓缓道:“医疗事业部有海外项目,做个鉴定很容易,又能保密。我当时就想着稳妥起见,可这个鉴定结果,实在是接受不了啊,还不如俩眼一抹黑……”
沈总扶额,整个人萎顿不堪。
然而胡蓉心里却冒出了新的疑问,刚想要说,却听得宴会厅里响起了小孩的哭声。
沈总这时候比胡蓉反应的还要快,他道一句:老头儿犯病了!就往里冲。
胡蓉赶紧跟上,细细的高跟陷在地毯里一步一侧歪,堪堪在门口追上了沈总。
一个分酒器照着她们就砸了过来!
胡蓉一把拽住沈总的胳膊,狠命把他往地上一扥,分酒器擦着他俩的头顶结结实实的撞碎在了门外的屏风上。
俩人惊魂未定,互相搀扶着站稳,只见宴会厅里乱做了一团。
韩家大伯发了疯,把手边能找到的所有东西拿起来就胡乱丢,嘴里喊着要打要杀,好似满屋子的人都想要他的命似的。
小孙儿瘫在他母亲的怀里放声大哭,母亲艰难的拖着他往边上躲。而父亲呢,此时此刻仍然安坐在原位置上,从口袋里摸出一只药盒,也不管里边有几只格子的药,统统倒出来就着白酒往嘴里送。
胡蓉赶紧去找杨小米,这小伙子不见了!
这时候保卫人员冲了进来,三下两下把韩家大伯按在地上,拿捆扎带反剪住双手,又从桌上抽了两块擦手巾给他塞住嘴,四个人跟拉死猪似的给他往外抬。
胡蓉和沈总让开了门口,看着这老的出去了,又担心他儿子。
这位还好,一下子吃了太多药,犯起了迷糊,看见老爹给人抬走还拍手叫好。
“好,死了好!俩眼一闭真清净,哪处黄土不埋人呢?”
胡蓉的肩膀给拍了下,吓得她差点跳起来。
沈总给她指指洗手间,意思董事长带着小少爷在里面躲着。
好好的家宴给闹得不欢而散,沈总赶紧叫人把韩家大伯一家送走,待屋里消停了才去敲洗手间的门。
“董事长,外面处理好了。”
胡蓉也跟着敲了敲。
“小少爷,我是美女姐姐,别怕啊。”
洗手间的门打开,里边两位倒真的还好,杨小米坐在洗手台上照镜子,是韩董事长开的门。
胡蓉怎么叫都得不到回应,这时候灵机一动。
“杨小米,我跟你说话呢!”
杨小米这才看向镜子里的她,脸上没有任何一丝表情,就那么看着。他的目光清凌凌的,好似有千言万语,却没有任何想表达的意愿,像是从另外一个维度来旁观人间丑恶似的。
你们这些愚蠢的地球人……
胡蓉心里一沉,僵硬的笑了笑:“好孩子你过来,姐姐带你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