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蓉并没有离开，外面终于下成了暴风雪，也算是成全了她。她留下来，洗了个热水澡，换了一点也不实用的真丝睡衣长袍，披着大衣窝在小卧室里打海量的电话。
家里少来女性，人家在洗澡，杨舟不便走动，便只好坐在沙发上翻看材料。
他拿起了小韩少爷的毕业证书，从中落下一张薄薄的纸片，是拍立得照片，彩笔在边角画了个粉红色的双心。
照片大概是初中时代某次游玩拍的，人像占满了全部画面，是两个人。
其中一个是少年的小韩，杨舟一看就想笑，那个时候小韩完完全全是个小孩子的模样，还挺胖，就只是大眼睛和尖下巴没变，头发很短，理成了中学生标准发型。
尽管很像，但并没有杨小米现在的神韵。
他的身边站着一个女生，这女娃娃倒是挺高，高出小韩半个头，也不知道小韩是不是垫着脚……
这个女生马尾辫四面八方炸毛，皮肤泛着油光，连堪堪清秀都谈不上。眼睛小小的给蒙古褶占了半边，嘴巴却很大，感觉长大了不整形要够呛。
沈真介绍过，这是小韩的初恋。
他的审美……杨舟摘下眼镜来，手被按着额头哭笑不得。
胡蓉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歪着头瞧一眼照片，又瞧瞧他。
“怎么了？”
杨舟道：“这是小米和他的女朋友。”
“我能看出来。”胡蓉坐下来看看他：“我是问你怎么了？”
杨舟有些难以启齿。
“说不好，感觉这两个人不搭，没有情侣的那种……那种……”
他找了半天形容词，最后还是胡蓉给他提了醒。
“夫妻相？”
“嗯嗯，对对，就是的。”
胡蓉笑了，敛敛睡袍的下摆骗腿歪着，忽然觉得这个姿势有些不雅，便扯过沙发盖布搭在膝盖上，看起来有些懒洋洋的。
“很好理解的。”她指指照片上的女孩子：“人们寻找伴侣和老板面试员工是一样的，都是有一定条件要求的嘛。”
杨舟点头。
“这个条件可以说是整体实力。以小少爷的身家，他想找什么样好看的女孩子都可以，然而外貌只是实力的一部分。这个女孩看起来是普通，也许家世并不普通啊。这样她的整体实力依然可以匹配小少爷，说不定还要更高。你知道，女孩子如果外貌不具有优势，自信心会很差，是会选择俯就的。”
很可惜，这种性别观念杨舟并不能理解。
“有钱就够了，还在乎什么外表？”
“你要知道这是个男权社会，男人是不必在意的。秃头肥肚满面横肉的家伙，依然有胆搭讪美女，也许他并没有钱，没有拿得出手的才华，但他就觉得他比另外50%的人类都要高级。”
胡蓉说到这里，颇有感触的叹了一口气。
“可是女人不一样啊。”
“我在想……”杨舟迟疑了一下，压低了声音：“我在想，也许小米看重的是她的内心世界。”
胡蓉“唰”的抬起了头，直愣愣的看着杨舟，看了好半天。
她忽然笑了。
“我说句话你别不爱听。”
杨舟脸上有些火辣辣。
“我有预感，我肯定会不爱听的。”
胡蓉一笑，顾自道：“你当初把小少爷捡回家是因为他的内心很美好吗？你说实话。”
杨舟瞬间涨红了脸，急着就要辩解。
然而胡蓉压了压手，一种“我看透你了”的自信。
“别说什么见义勇为。你想想看，如果他是一个年过五旬的大叔，邋里邋遢一身馊味，走路都喘，还是个精神病人，你会……”
她纠正了一下用词。
“你敢把他带回家吗？”
杨舟瞬间听懂了，他也想明白了，立即冷静了下来，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我不敢，你说得很对。我当时见到小米，的确只能从他的外在表现进行评估。他对我有一定的服从性，有希望建立信任。后来经过安定医院的评估证明了他的精神状况，排除了他有狂躁等我不能控制的行为，这是安全性。而且他的生活所需在我的经济实力能够承受的范围内。这些条件都满足了，才轮到同情。”
然而说完他就笑了，怎么感觉这样剖析之下得出来的结论很冷酷呢。
“我还是蛮喜欢他的。”
胡蓉也笑，这时候和气了很多。
“那是后来。首先喜欢他的外貌，然后才有兴趣了解他的内心，不是吗？不然你以前有过那么多精神病人，怎么没见你把谁带回家照顾啊？”
杨舟笑着点头。
“当然他长得相当好看，是我喜欢的那种，为他做些牺牲我是愿意的。”他很认同的点头：“所以你说得对。”
他的笑里多了些羞涩，笑着笑着忽然一愣。
“我与他相遇的过程你知道？宝祥告诉你的？”
胡蓉的眼珠僵硬转了一个圈。
“不管是曾经还是现在，你都是一位很好的医生。”她答非所问：“我不忍心看你多年的努力就这样荒废掉啊。你不觉得吗？作为兽医能够用到的专业技能有限的很。说句你不爱听的话，在动物医学方面你可能还不如手底下的实习生。”
杨舟给她说的有些惭愧，果然实话不好听。
“我可以学。”
“是，你是在学。但是你把小少爷接回家到现在为止有段时间了吧，你或许已经从人类精神医学的角度对他的病情进行过干预了，只是你自己没有发现。”
杨舟一愣。
“我了解你的过去，虽然过去的事情伤到了你，可你还是放不下的。”胡蓉伸长手臂拍拍他的膝盖，语重心长的道：“现在我给你争取到了一个机会，你不妨把小少爷作为一个案例，作为医生来照料他。无论是需要团队还是需要设备，这些都可以实现。咱两个关起门说话，小少爷回归韩家是势在必行，真到必须分离的那天，把他交给别个医生你就真的放心？”
杨舟一时无话可说。
胡蓉看着他的侧脸，他的牙关咬得很紧，下颌都有些支棱出来，这代表他内心里的挣扎，其实也是一种妥协。
她趁热打铁，真诚的道：“我本没有必要这样做的，一则看在你跟小少爷的交情，更多的还是爱惜你的才华。私心讲来，你有出息，我脸上也有光。你要是就此堕落了，我会觉得是我埋没了你。毕竟我是你的老板，是我把你带到江湾的，你离家在外为我做事从来都是勤勤恳恳，我亏待了谁也不能亏待了你啊。”
杨舟叹了一口气，他认同胡蓉的说法，也承认自己愿意继续照料小米，但让他做主治医生，他有很大面积的心理阴影。
“我不是不愿意，我是做不来。”
暴风雪整整下了两天一夜，江湾整个陷入了瘫痪状态，沈总被无情的风雪隔在三十公里之外，胡蓉无奈的滞留在了杨舟家的小卧室里。
小韩少爷回家的路就这样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直到第三天正午，杨舟收到了一封邮件。
他也不是完全同过去的朋友断了联系的，有两种人他始终不会放弃，一种是警察，另外一种是律师。
也许将来，还要留心结交一些教师朋友。
这位律师姓铁，人称老铁。不是开玩笑，而是他真的姓铁，源起黑龙江绥化一带的满族穆尔扎氏。杨舟的母亲就是绥化人，跟他也算是半个老乡，往上倒几代说不定还有亲戚关系。
老铁早年活跃于京津两地，最近几年感觉有些挣不动了，去了杨舟的老家定居。杨舟到东北来以后，跟他断断续续还有些联系，就只是一直没回去，没什么机会见面。
这次他把所有文件拍了照片发过去，老铁不敢耽搁，连夜找到北方的同行。同行再用事务所的关系给他联系公安局和公证处，最终给出了结论。
这些文件都是真实的。
只是有一点小小的瑕疵。
老铁在电话里跟杨舟说，作为最关键的证据，那份DNA鉴定报告可能有点问题。
杨舟心里“咯噔”一下。
然而老铁是个律师，他跟医生有同样的习惯，对于不确定的事件他不能有过多的个人猜测，只是说有问题，并不代表这个问题很严重。
即，出具报告的机构在国内不具有权威性，涉及到遗产继承，国内的司法系统可能会不认可。
“如果有可能，最好在国内重新鉴定。请当事人双方亲自到场，现场采集DNA样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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