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舟脸色一沉。
“胡总这是讲哪里话?”
胡蓉坐得稳稳当当:“桑海话,听不惯吗?听不惯我改普通话。”
杨舟沉默的看着他,如果旁观小丑的表演。
这种“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让胡蓉脸上的假笑挂不住了,挂不住还要挂,她要保持气势。
“现在的情况是,小韩少爷的亲生父母已经过世了,韩董事长是他的亲叔叔,是他唯一的亲人。并且,韩家小一辈里仅有少爷一个孩子,这意味着什么?”
杨舟答不出来。
胡蓉笑笑。
“精熙是传统意义上的家族企业,这意味着董事长将来要把大权交给他。并且他现在已经持有他父母留下来的股份,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对韩家都有着无可推卸的责任。”
对付杨舟这种知识分子要讲道理,只要道理讲得透一切都没问题。如果他实在不上道,也可以硬着来,胡蓉不是没有办法。
但这不是胡蓉乐见的结果。
她微微叹了一口气。
“小少爷同你要好,我多少听说了些。但你知道的,无论他是什么样的身份,他毕竟是个人,你不可能一辈子把他养在卧室里,你的良心也不会允许你这样做。送他回家只是时间问题,却也不代表你们的关系会发生改变。他在一无所有的时候你都不嫌弃他,现在他虽然什么都有了,但是他的身边并没有你这样的朋友,你还是无可替代。其实从内心来讲,我很尊重你,素不相识能做到你这份儿上,不容易。”
杨舟能感觉到这话不实在,这只是“劝服”的开场白,并不一定是她内心里真实的想法。
“你尊重我,我表示感谢。你不尊重我,倒也没关系。今天胡总冒雪而来为的不是我,是为了小米。”
杨舟望望窗外一片白茫茫,定下了心神,看着胡蓉。
“不是我要拦着小米不让他回家,我比谁都想要他有个正常的家庭。但是胡总你说,他的家庭正常吗?什么样的人家能够把十六岁的孩子逼到精神分裂?”
“那毕竟是个家,你这里不是。”
杨舟一哽,脸色灰败如霜。
胡蓉摆了摆手:“听说当年有一场很大的事故,有许多人遇难身亡,只是没有找到小韩少爷的尸体。韩家一方面觉得他没有死,另一方面也已经做好了后继无人的准备。其实我没有权限告诉你这么多,之所以不隐瞒,是希望你明白,造成小少爷种种惨状的是意外,并不是谁有心加害。”
杨舟愣了。
他迅速起身去卧室,看了一眼杨小米。
他在睡。
杨舟放心了些,关好卧室门,出去比了个噤声。
“咱们低声些,他现在精神状况不太好。”
胡蓉给他这么一打岔,忘了刚才说到哪里了。
她张了张嘴,怎么也接不下去,无奈的笑出了声。
“杨医生啊,你是个难得的好人。现在事实已经如此了,韩家要把人接回去照料,于情于理于法谁都不能阻挠,我想你明白。”
杨舟脸色灰败,想要打起精神来,却头痛不已。
“我明白,我也没有不要让他回家。可是导致他精神分裂的原因也许还在,谁能够保证他回去了以后不会再次受到刺激?谁能够保证?你能吗?”
胡蓉冷冷的看着他。
“你要个保证是吗?”
杨舟鼓起勇气与她对视。
“是!”
“呵呵。”胡蓉却笑了,上挑的眼尾有点点笑纹,显得眉目柔和,说出来的话亦是轻声漫语,却不那么好听。
“请问你哪位啊?”
杨舟的勇气被一针戳破,肩膀都垮了下去。
“我……”
胡蓉一抬手。
“本来韩家的态度是很强硬的,当然,肯定会给你不错的酬谢。但是韩家并不了解你的付出,我考虑到这些给你争取了一个机会。”
她站了起来,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了一叠折成几折的纸张。
打开来,是一份聘书。
杨舟不接。
“他们要我做他的私人医生?”
胡蓉索性把聘书放在茶几上。
“待遇不会比我给你的差,条件也很宽松。最重要的,如果你是他的主治医生,你可以参与从今而后他的所有行动。只有你,在治疗方面全听你的意见,韩家能把他接回去,你也可以放心,小少爷也会安定些,这是我能为你们争取的最好的条件,你没道理拒绝。”
她看上去有些疲惫,给人的感觉似乎争取到这个条件她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有那么一瞬间,杨舟几乎要脱口而出,但是在最后关头,他还是犹豫了。
“我已经脱离这个行业很久了,这不是随时可以捡起来的,行业最新的案例,最新的诊疗方法,包括药物的不良报告,这些我都不知道。小米需要系统的治疗,他需要一个完整的医疗团队,需要一整套治疗设备,这些不是我一个人能够顾全的。本着为他病情负责的角度,我不能接受这个职位。”
“明白了,你已经有了想法。”胡蓉把手机压在了聘书上,双腿交叠,看着杨舟惴惴不安的样子,就想起了面试他的情景。
“说吧,我尽量帮你争取。”
实木的茶几上有些凌乱,有一系列身份文件,有杨舟的聘书,还有杨小米昨晚喝剩一半的口服液。
杨舟一样一样看过去,心碎的难以呼吸,他已经不是杨小米了。
他找到了原有的身份,他有属于他的名字。
他叫韩玉衡。
自己本来应该高兴的,但是为什么会慌起来呢?
“我没有想法,如果非要说有,那就是我不相信你们!”
胡蓉有些诧异,完全搞不懂,知识分子不是最讲道理的吗?铁一般的证据都摆在了他面前,他是凭什么去全盘否定呢?
是纯粹的置气,还是另有隐情?
“你不放人?就凭你?你见识过实验基地的保卫团队,你觉得你自己能够对付得来?”
杨舟想了一阵,慢悠悠抬起头直视着她。
“我对付不了他们,但是如果没有我的帮助,韩家也一样对付不了小米,你们对他的所有指望都会落空。”
胡蓉一愣。
杨舟站起了身:“要试试看吗?”
这话换一种意思,就是问她敢不敢冒这个险?她是谁?她只是一个出面协调的人,她只是在完成沈总交托给她的任务。所以她不是不敢冒险,她其实是不能答应超出授权范围的事情。
气氛一时尴尬。
许久之后,杨舟叹息出声。
“其实这件事情很简单,我要的只是一个合理的解释,只是要和他的亲人面对面坐下来谈一谈。但是你们非要把事情弄的很复杂,条件交换,甚至武力威胁,何必呢?小米毕竟还有一个亲人在世,你告诉我韩董事长很关心他的侄子,人找到了他却委托给你们这些同他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处理,他自己不出面。我想问问你,这合理吗?你又让我怎么能相信你?”
胡蓉有些语塞。
“董事长在忙……”
“忙什么?”杨舟有些压不住火气,声音高了些:“他忙上万上亿的生意他不是人吗?他不要喝水吃饭上厕所吗?他打一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吗?”
胡蓉给他问住了。
杨舟再愚钝,也看懂了她的反应,自己的担心恐怕是真的。
“如果他真的关心,他不会这样子什么都不做。如果他不关心,你告诉我,你告诉我我怎么样能够放心把小米交给他?甚至于说……”
他语气加重:“他根本就不知情,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胡蓉瞬间全身戒备,手按在衣兜里,似乎随时准备发难。
杨舟青筋都爆出来了,丝毫不惧。但理智让他明白闹翻毫无意义,他硬生生转过头去,看着窗外的银白世界,强忍住愤怒,憋得面色通红。
“是,韩家有法律支持,有武力威胁,有足够的钱能砸死我,但如果非要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老子也是不怕的!”
杨舟接着端茶送客。
“你走吧,我会找律师来与韩家人对接,你给我个对接人。”
胡蓉满脑袋问号。
“你要找律师?”她说着忍不住笑出来:“你要知道,精熙的法务团队有上百人呢。”
杨舟也有些发笑。
“难道我是要打离婚官司吗?小米不是我的孩子,我没有资格跟谁争抚养权。既然韩董事长不肯出面,我至少要确认小米的身份信息是真实的,这不是正常程序吗?”
“……是,你说是就是。”
胡蓉叹了口气,被知识分子的固执折腾的无可奈何。
“你要执意如此,我帮你想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