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了风,纷纷扬扬的雪片挤挤挨挨的打在玻璃窗上,像无数只围观的眼睛,窥视着、欣赏着小小客厅内的人间哀乐。
牛皮纸档案袋里装着的是一个人社会身份的证明,他是什么的人的儿子,是什么人的学生,有一些技能通过了考试,有一些努力得到过荣誉。
他生过一些病,也做过一些小破坏。他曾经有朋友,谈了恋爱又失恋,他有属于他自己的生活圈子。
这一切,从零开始,终止于十六岁。
照片上的男孩子穿着一身学生装,看起来像是某个国际学校的校服。照片像是被水浸过,男孩的面目模糊了,只看的出半长的头发散在脑后,身姿提拔的像一株小树。
沈真把这些资料文件一张一张的递给杨舟,最后一张是DNA鉴定报告。
薄薄的一份,把以上所有的材料做了总结。
杨舟沉默的看完,把每一份材料用手机拍了照,然后放下,起身走向门厅,一把拉开了门。
冷空气如一头怪兽霍然冲进客厅,空调的暖流试图与之对抗,亦奔涌出去。
杨舟双手撑住门,朔风夹着雪花扑打着他的面颊,而他的背后是暖的,他就夹在冷与暖、冰与火之间,呼吸困难。
他告诉自己,这是因为气压低造成的,是因为在下雪,是因为低温,是因为……
“你怎么能够证明这些材料的真实性?”
沈真有片刻的错愕。
“你不相信我?”
杨舟深吸一口气,关上了门。
“小米……”他忽然意识到不该这样叫他,却也不愿在一切没有得到证实前就承认,便含糊了一下,指着卧室的方向,道:“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应该有属于他的社会身份,这也是我所希望的。如果这些材料是真实的,那么他的家就在这里,还是一个很有实力的家庭,这意味着能够给他提供治疗必备的物质条件。但是!”
他的语气陡然加重,几乎是低吼。
“但是他有六年的时间是失踪状态,为什么失踪?他家不是很有能耐吗?结果他精神崩溃在外面流浪好险没被车撞死,给我这么个路人捡回家,这合理吗?你说你是不是来逗老子耍的?”
沈真有些糊涂了,小米……哦不,少爷不是已经康复了吗?昨晚看他的精神状态很好啊。
杨舟一把拽住沈真往卧室去,拉开门,给他指着杨小米。
“你自己看!”
沈真没有反抗,被他拽的踉跄了一下,扶住门框往里看去,杨小米就蹲在床尾与墙壁中间的空隙里,双手抱着腿,下巴搭在膝盖上。他伸出一根指头扣着墙壁上的插座孔,嘴里嘀嘀咕咕说着什么,说一阵笑一阵,就像是同一个人在聊天。
沈真叹了口气,反手推一把杨舟,轻轻合上了门。
“杨医生,我能理解你,你先冷静一下好吗?”
杨舟眼睛一瞪:“老子冷静不了!我现在喊你认真听我讲,你莫搞忘了。我只要一个说法,如果你不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那不好意思,我没办法把他交给你。”
这一声吼惊吓到了杨小米,就听卧室里“哇”的一声哭飚出来,杨舟的脸更黑了。
“你先走吧,小米这个状态不适合接触陌生人。”
沈真说:“我不是陌生人啊,他认识我啊。”
“他现在是精神分裂的发作期,目前表现出来的人格是分裂人格,来江湾之后的所有事都不记得了。”
沈真错愕。
杨舟一脸疲惫:“我刚才是火大,别介意。你先走,让我想想。”
雪停了,风却更大,此时此刻的江湾如一座孤城,进不去出不来。也许可以围炉猫冬听风雪,也许冰山雪岭生死别,是否之间就看杨舟的态度。
但就是,杨小米的身份找到了,这对杨舟来说是一件好事。找到了少爷,可以告慰先生的在天之灵,对董事长也有交代。精熙有了接班人,现在分裂的局面或许可以停下来,未来也多了些希望。
怎么看都是大喜事,如果杨舟能够配合一些,虽然少爷发病,可精神上的病也不是绝症,以精熙的财力还怕治不好他?
沈真不得不做第二手准备。
然而他做额外的准备,就意味着他“搞不定”,一众西装男似乎并不意外,这让沈真很有自己无能的挫败感。
与他对接的那一位是沈总手下的人,昨晚冒雪赶来,一则是为当面确认杨小米的真实性,二则也带来了韩万里先生留下来的股份转让文件。
杨舟质询少爷失踪原因的消息,被他传出去,变成了“医生不肯放人”。这通电话直接拨给沈总,沈真在旁听着心惊肉跳,他几欲辩驳也无用,通话很快中断。
西装大哥收起了被低温冻得电量飞速下降的手机,言简意赅的告诉沈真,沈总很快就到。
“在沈总来到之前,或许会有人替他打前站。”
这话说给沈真听,话里话外的意思是用不着你了。
“你去老宅吧,带人收拾一下,小少爷搬进去住着不舒服可是不行的。”
沈真有些诧异。
“我是……还回去做……”
西装大哥笑了下。
“你还想做保卫队长是吧,可以的,沈总答应了。”
沈真眼睛一亮,似乎时光回转,多年的寻找和等待都不存在,依然是当年全家和乐的样子。
他很开心。
但是杨舟很不开心。
来替沈总打前站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胡蓉。
下午四点多已经是暮色沉沉,杨小米刚刚睡过一个不太安稳的午觉,窝在床上看电视。杨舟在旁翻书,忽然听得外面一阵机械轰鸣,一辆铲车正开往他家。
杨舟登时吓傻了,签约的时候就觉得这样板间的产权可能会有点问题,可也不至于现在就拆吧?
这么大雪,拆了以后我们去哪里住……
也?
铲车轰隆隆直接顶到院子门口,在扬起的铲子斗里站着一个人。
“胡总!”
胡蓉入乡随俗的保持住了东北女人的爱好,整个人被貂皮大衣牢牢裹住,如果不看脸活像一只白毛的熊瞎子。
杨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铲车后退了些,司机下来把胡蓉扶出来。这位胡总被风吹得已经失去了面目表情的掌控权,只好忍下旁观者的爆笑。
虽然她自己也觉得蠢爆了,但还是要保持风度。
“没办法啊,大雪封了路,我只能选择这样的出场方式。”
她顾自进屋,从保温壶里接了杯热水暖手,正对着空调的出风口坐下,给热风激得不住的打喷嚏。
“不过也无所谓,别管形象好不好,最起码我来了。总比老沈急得跳脚要强得多,他们现在估计还等着铲雪车清雪呢,等去吧,明天这个时候也未必。”
杨舟把纸巾盒往她身边推了推。
“抱歉我没有把哈瑞救下来。”
胡蓉笑笑,放下了水杯。
“我不是来同你兴师问罪的,杨医生前途无量,大家噻是朋友,以后多多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