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天穿了一件银色紧身长裙,上半身镂空设计,下半身仿佛鱼尾。她总是可以把这些风尘味十足的衣服穿出禁欲的诱惑。安愿也知道,目前为止她的优势也只有这些,能让荆复洲那种浪子最开始便感兴趣的,恐怕也就是这些。
一首歌唱得很平静,台下基本无人在听,有男女已经纠缠在一起。安愿转身下台,路过那道屏障似的帘子时,看到帘子后有东西在微微蠕动。她原本是无意打扰的,低头却看到了男人脚上的鞋,心思一动,安愿假装高跟鞋站立不稳,惊叫着往旁边一倒,顺势伸手在帘子上狠狠扯了一把。
褐色的帘子被她扯掉一半,露出男人的上半身。浅灰色衬衫,扣子扣得好好的,领口虽然有淡淡的口红印,但整个人看上去依旧衣冠楚楚。帘子盖住了下面的女人,那人明显是受了惊吓,原本埋在男人身下前后晃荡的脑袋就这么停了下来。严浩翔手里拿着烟,看到是何朝朝之后挑了挑眉:“是你啊。”
他的眼睛很清明,没有一点浑浊和难耐。
“……对不起,打扰你们了。”何朝朝后退了一步,脚踝上忽然传来钻心的疼,刚刚假装那一扭看来是没有掌握好力道,这回真的疼了起来。她微微弯腰想去揉揉自己的脚踝,忽然又想到今天穿的衣服不方便,只好就这么一瘸一拐地往后台走:“严老板您继续,我不打扰了。”
严浩翔抬抬手里的烟,表示没有关系。何朝朝背过身往后台走,听见严浩翔漫不经心的声音:“好了宝贝,继续吧。”
拳头握紧了,何朝朝深吸口气。脚踝上还是疼痛的,她坐在桌边把鞋脱下来。不久之后严浩翔来了后台,但明显不是为她。他站在那里跟领班说着什么,何朝朝竖着耳朵也只听到鼓楼两个字,心里模糊地想,大概是有新的女孩要被带进去了吧。
她其实很好奇,那个传说中的地方到底什么样子,每次听到鼓楼,脑海里第一反应居然是金陵十三钗的电影里,女人们穿着旗袍款款走来的画面。但她知道不可能,安逸日子里女人们可没心思同仇敌忾,她们更喜欢为难彼此。
仰着头,何朝朝嘴角挂了笑,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喊他:“严老板,您好像欠了我点东西。”
有几道目光落在她身上,何朝朝也不在意,只是含笑看着他:“严老板忘了?”
严浩翔的脸转向她,眼神很淡。那种淡漠让何朝朝的心里没了底,不知道这一刻是不是她在自作聪明。她挺直了脊背坐在那里,等着他过来,可他脚下没动,只是用眼神询问她。
“烟,我的烟。”何朝朝舔舔自己干燥的唇,把心里的不安压下去,“你得还我。”
她这句话很没理由,怎么看都是故意想跟他搭话。严浩翔笑了,笑容从他的嘴角开始,渐渐晕进他的眼底。凌厉的五官有稍微的柔和,他绕开领班往何朝朝这边走过来,她的眼神直直的,坦然地凝视他。
“我没带在身上,还你钱好不好?”严浩翔低着头,眼神肆无忌惮地落在她镂空的衣裙上。领口位置是细碎的荷叶边,往下可以看见属于少女的美好弧度。何朝朝脊背挺得很直,在他不怎么单纯的目光里,她轻轻摇头:“不好。”
这句不好说得很软,像是对主人亮出了利爪的猫,张牙舞爪的却不敢扑上来。严浩翔歪头,目光落在她细长的眼睛里,心里的感觉驱使着他,让他伸手去捏住了她的下巴:“那你想怎么样?”
“不怎么样呀。”何朝朝一脸单纯,偏头躲开他的手,“要烟而已。”
他的笑容淡下去,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破绽。何朝朝笑了一声,唇红齿白的:“没关系,先欠着呗。”
她的挑逗止步于此,跟每次一样。最痒的地方被触碰到之前,她就收回了爪子。严浩翔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再抬头时半是命令地看向她:“一会儿在停车场等我。”
“啊,严老板有什么话不能在这说?”何朝朝笑着,没有拒绝的意思。
“没什么话,今晚可能有台风,我送你回去。”严浩翔含笑道。
走进停车场的时候,黑色玛莎拉蒂里已经坐了人,车窗半开着,可以看见严浩翔的侧脸。何朝朝拿着雨伞,弯腰看向车内,驾驶座上的贺峻霖笑了一声,严浩翔于是转头来看她。
车门从里面被打开,他看见她今天的穿着。白色棒球服,浅蓝色短裙,头发披下来,整个人都很清爽。他的目光又回到她脸上,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上来吧。”
那一刻的严浩翔并不知道,他的命运就此推开了沉重的门。他的爱恨将被一个原本与他毫无关联的人所左右,而这个人,从一开始,就抱着自己的目的而来。何朝朝在他身边坐好,他探身过去把车门关上,手背上落了几缕她的发丝,微微的凉滑。
“哪个学校?”严浩翔明知故问。
何朝朝看看他,那眼神就像是把他的心思都看穿了。但她没明说,顺着他的问题回答道:“陵川音乐学院。”
前面的贺峻霖方向盘一转,车子离开梦死。
一路上他们之间的话很少,她穿的像个学生,他每说一句话都觉得说不出的怪异。这样一个干干净净的女孩子是不该出现在他的车后座上的,她应该画上浓妆,穿着暴露的裙子,那样他所有的游戏人间和不甚珍惜都来得心安理得。
下车之前,何朝朝跟他说谢谢,打开车门,她回头笑了笑:“严老板,你记得我叫什么名字吗?”
贺峻霖觉得这女人不懂事,而且是很不懂事。但很显然严浩翔不这么认为,他跟着她下车,让贺峻霖等在这里。夜色中,男女身影并肩走进校园,影子亲密依偎,被路灯越拉越长。
他既然不回答,那就是不记得。何朝朝心里有了认知,脸上的表情就带了点郁郁寡欢:“不用送了,我自己可以回去。”
“我看看你宿舍在哪。”严浩翔说着摸出一根烟,利落地点燃。寂静的校园里只能听到他们轻微的脚步声,频率一致,走得并不快。那根烟只被吸了两口,何朝朝就伸手指了指面前的白色建筑:“到了,就是这。”
严浩翔朝门牌看了一眼,学生三公寓。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刻意地去记她的宿舍位置,就像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记住了她的名字。鼓楼里那么多女孩,跟他睡过多少次的都有,他却一个名字都记不住。他觉得这对于何朝朝来说可以说是一份殊荣,叼着烟,他面对着她站着:“我有点好奇。”
“什么?”何朝朝仰头看他。
“梦死里的人都是花名,我很好奇,何朝朝是一种什么花,我从来没听过。”他眯着眼睛,像一只把猎物逼进了自己包围圈的狼。
这句话让何朝朝的眼睛亮了一下,这个微表情太明显,没逃过他的眼睛。夜色里的男女在试探着彼此,谁也不想先输掉这个不知何时开始的游戏。安愿眨眨眼,夜风把她的头发吹的有点乱,他很想伸手去帮她整理一下。
在他伸手之前,近在咫尺的女孩忽然凑上来拿走了他嘴里叼着的烟。
烟嘴处是湿的,因为刚刚被他咬着。严浩翔却当看不见,捏着它放进自己嘴里。辛辣的味道让她皱了眉,同时在舌尖扩散了还有属于他的,细不可查的荷尔蒙。她把烟圈吐在他脸上,狡黠地眯起眼睛:“严老板,欠的烟抵消了。”
他舔舔自己的嘴角,胸腔里像是晚风拂过海面,却淡定地笑着点头:“好。”
“还有,像我这种花,世界上就只有一朵。”她细长的眼睛里蕴含了万种风情,“但是有毒有刺,不好摘。”
他忽然很想把她揉进怀里,看看她是有多不好摘。这种想法刚刚形成,她却已经把烟还给了他,轻巧地往后退了一步:“严老板,今晚没有台风。”
“嗯,但说不定明晚会有。”严浩翔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她站在他几步之外,听到这话以后煞有介事地抬头看了看天,又看向他:“我也觉得。”
她像个兔子,说完了话转身就溜进了楼里。严浩翔看着掌心的烟,烟嘴的位置有一圈淡淡的口红印。他低头把烟放进嘴里,深吸一口,第一次觉得肺里似乎是甜的。
摇摇脑袋,他觉得自己也许是病了。
第二天,失约了很久的台风终于到来,约好了要来的何朝朝却没有出现。车后座上还放着她的伞,黑色印花,不像是十八九岁的小女孩会喜欢的东西。严浩翔站在鼓楼的走廊里抽烟,他今天谁也没找,昨晚的那口烟让他尝到了甜味,于是鼓楼里所有的女人都变得寡淡了起来。
他也不想去找梨花,因为她见到他就会哭,并没有认清自己的地位。他讨厌纠缠不休的女人,讨厌任性妄为的女人,讨厌自作聪明的女人。
可是他又觉得,这些缺点何朝朝都有,她总是用她的小聪明,把他变得像一个傻瓜。但他不讨厌何朝朝,他的底线可以为了她稍稍降低一点,当然,也只是一点。
台风让他的心变得有点潮湿,低头看着楼下,有男孩骑着自行车从花园里经过,后座上的女孩撒下一路笑声。
何朝朝会不会,穿着卫衣和牛仔裤,就这么坐在一个男孩的车后座上,挥霍着她的青春呢?
她那样年轻,身上却总是带着点陈旧的美。她唱很老的粤语歌,涂复古色口红,她有一双细长的眼睛,像是从古代话本上走下来的,堕落风尘的良家小姐。
她说她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花,但是有毒有刺,不好摘。
闭上眼睛,严浩翔把指尖的烟灰掸掉,食指和拇指捻在一起,回忆那时候他捏住她下巴的感觉。她的皮肤滑腻微凉,下巴精致小巧,好像稍微用力,就能把它捏碎了。可要是有一天,他再一次捏住她的下巴,想必依旧是舍不得用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