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扰攘落定之后,留在宫室以外的人已不多。我和燕子,还站在钟翠宫的宫门以里,宫门敞开,我们看着那位官人穿过复道,拐过莲池,消失在视野中,胸中仍提着一口气,始终不敢松劲。
他是谁,来干什么?
无从得知,亦无法干涉。
殷国女辈生如浮萍,何去何从全倚山形水势,不然便是渔父的钩叉。
马佳拜访过我的老姐姐后,上阳宫里兜转一圈,处处查访宫中细情,末了,来钟翠宫见了我和燕子她们一回。他生得极俊,眼眸深邃,中有银河万顷,我便偷眼看他,心里也知道不只是我,其余那几个也无人不看他。
我在姐妹们面前厉害,他一来,我便似那玉兔精现了原形,缩一团直向角落里藏。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
嗐,看来我离替父从军还差点火候儿。
马佳嘿,你,想什么呢?
马佳在眼前叫我。
他离我极近。
我抬头,看到他眼里的柔波款款,还有波心里映出的我。粉雕玉砌,绯衣如霞。
他向我伸出手。
马佳你跟我走吧,好不好?
梅素素走?
去哪儿?
我不解。
我几乎不解。
马佳跟我出宫,我带你走。
马佳说。
马佳太多人我救不出,一个人,我还带得走。
原来,他就是去年秋天上书乞释上阳宫人的那位大学士。
梅素素不用!
我从他面前闪开,拉燕子到近前。
梅素素官人,你还是带着她吧,我在这儿住得挺好。
梅素素她还年轻。
我说。
马佳遂看燕子,只是身子依然向着我。
“不!”燕子又把我推上,“大人,她是家人子,她能嫁人!”
“我是皇上的才人,我不能离开这儿。”
“大人,您带她走吧!”
人前推推搡搡的也不像样,我不再说话,只是往后退。
最后,我还是被马佳带离了上阳宫。
他说:
马佳行了,就决定是你了。
他说:
马佳上头给我的时辰不多,耽搁不得。
他说:
马佳快走吧,妹妹。
我跟着马佳走向宫门,一步一回头。白合欢绣鞋踩过蒙尘的宫门槛,留下一个莲花样的鞋印,再被闭合的大门扫去。
我走以后,燕子跪在钟翠宫的宫阶下哭了好久。
马佳妹妹,你怎么称呼?
离宫的马车上,马佳问我。
他的声音真好听,不知以后有没有机会听他念诗。
为燕子她们伤怀的时候,我还分神想到这些有的没的。
梅素素官人唤我素素便好。
一路烟尘,我又从洛阳行宫回到皇都。
马佳的夫人新丧,到他家后,他父母和尊夫人的灵位都拜过,我就算成了他家的人。
他原本没打算强留我,但我无处可去,只能求他收留,留一阵子还是留一辈子,他说全看我的意愿。
马佳给我置备的衣装已皆上品,却仍是远远比不得上阳宫一处先代行宫。那些衣裳我穿了,身上就刮出一道道的红痕,凡衣下者,无处不疼。
又不好与人说,只能忍着。尤其是那肚兜,宫外的与宫内的材质天差地别,穿着有如酷刑加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