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没同意。
也有人说,同意是同意了,但释放的不是上阳宫的宫女,是皇宫里的。
梅素素看来,这不同意的是皇帝,同意的,是贵妃呀。
燕子又要怪我口无遮拦了,我知道她是为我好。
我也愿意陪她好好儿活着,但我每天都挺想死的。
隔年春天,有一日我起晚了,跟拽我出被窝的嬷嬷拉扯一顿,掉了好些头发以后,拿着白象牙梳子走出钟翠宫的大红门,瞧见燕子在看燕子。
新回来的一对燕子抱窝生下六颗蛋,养活了一窝小燕子。燕子出神地看着宫檐下的燕子窝,许久之后叹了口气。
我一边往地上扔着梳断了的头发,一边看她,想起了一句词: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又想起一句: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再然后,是: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哼,什么天灵朝,什么上阳宫,早晚成了中原大地上一抔土,给小燕子做窝用。
宫里嬷嬷发善心,把这窝燕子留给我们看了几天。今儿日期到了,燕窝便教打了下来。不多时,房上阶下收拾停当,一点燕子来过的迹象也不见了。
燕子用手帕裹了还活着的四只,回宫里寻个妆匣养起来,待它们把心定下来,摔的伤也都好了,再放出去。
四只燕子飞入云天,春暖花开,唯那宫墙犹冷如冰。
梅素素羡慕它们吗?
我问燕子。
“当然羡慕。”
梅素素羡慕它什么?
“是鸟,就能徜徉于天空。天下之大,唯自由最为可贵。”燕子又叹气了。
梅素素我还以为……
梅素素我还以为你是羡慕它们成双成对,能生儿育女。
我笑着跑开,燕子追来打我。我掷梳子与她,她接住。
后来就替我梳了头,绾翠螺髻,后垂九色宫绦,戴两个金丝云雀钗。我已嫌头上太沉了,她还要再加一颗东珠在发顶。
刚好前日新浣了几件宫装,燕子给我拣出一件绯色绣芍药花的来。往年我总嫌它太艳,没怎么穿过,今天正好赶上了,那就上身穿穿。
梅素素这下可好,真应了那句话:走了穿红的,来了挂绿的。
我指指燕子身上茶青色的宫装。
燕子永远想不明白我哪来那么多经史子集可供引用,听不懂的时候,就换下一个话题。可我还是不放弃,总是引经据典,不亦乐乎。
生不易,但请谋生趣。
生如趣,死何惧。
燕子她们都说我穿红色好看,但我向来不怎么穿,问我缘故,我说是因为没有什么喜兴事儿。
可不是吗?见天的上阳宫里关着,脾气都磨尽了,哪有什么值得穿红挂绿的?
这一天,宫门开了。
绿翎监使拉开厚重的两扇宫门,黑金厢帘的马车里,跳下来一个长身鹤立的官人。
宫女和嬷嬷们跑的跑散的散,有的衣冠不整,有的面目含春。
凡其宫人者,除圣上以外男子,不可授受,父兄亦在其列,这是天灵朝的规矩,也是大殷国数代以来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