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婴跟我回中原。
我如此这般对王晰说,而他不言语。我坐在他的书桌上,罗襦绣带松了,由得它散落去。
赵婴你如今还顾虑什么?
王晰低头,薄薄的唇抿起:
王晰你容我再想想……
他又仰头,目光似望极远处,分明又极近。
王晰我对不住她。
他?她?我一时听不出。
赵婴哪个他?
王晰枕边的她。
王晰轻轻道,拍一拍我撑在桌面的手背。他开始说出那句很多自以为是的老人都爱说的话:
王晰你不明白最好……
王晰永远也别明白。
我的确不明白,不明白王晰在百年之后,究竟会想和他哪一个爱人黄泉并骨。我直觉他对他们两个都有爱,没有厚此薄彼,自认两个都对不起,其实也对不起自己。
所谓造化弄人,大抵不过如此。
我默默把手缩进袖子里。
赵婴行,许久没回漠北,我也该去四处转转。
赵婴过段日子再走吧。
我告辞,给王晰留时间慢慢考虑。
周深三十年都等了,自也不差这几天。
王晰你住哪儿?
王晰在身后面问我,我回头:
赵婴你给我收拾个地方呗,晚上来睡。
王晰好。
我走出铁鬼先生在漠北的大宅,长舒一口气,正不紧不慢整理着腰间垂散的带子和裙摆,忽然给人从身后一把拉住了腰带。我立刻回身便是一手刀,右手也摸到了知白。一看却是马佳,反手攥着我腰带,鬓里簪花,笑一脸痞。
他很随意地架住我劈过去的手,拦腰抱着我,帮我系腰带。手法熟稔,看来没少拈过花草。
我抢他的酒葫芦来喝,却是一口烫热了的老醋,中还泡着几颗拳头大的红枣。
赵婴啊呸……
我瘪了脸,看到他正把腰里挂的那枝白茶花戴到我头上,是跟他鬓边一样的朵,洁净新鲜,滴着水。
赵婴出关前不是还给你炖的雪梨,你倒装一点来嘛!
马佳那个我头一天就吃完了。
我看着马佳,只觉他笑得好憨,好愣硬,不像五十六,而像十六岁。
马佳好妹妹,我找你找得好辛苦。
他从袖中倒出两块米花糖,喂一个到我嘴边。
赵婴你从江阳一路寻来的?
我含着糖。
马佳那当然,可不是吹的哈,往前数十年,六扇门找人都得请教我!
他叉腰,神气活现好像砚青河的鲤鱼。
我们在长街上闲逛,看撂地卖艺的戏曲演员,步履均匀的讲唱艺人。杂耍摊上火把纷飞着来往,人潮熙熙攘攘。马佳大约怕我丢了,先是从衣袖里抓着我腕子,后来为了方便,就改为拉着我手。
我突然拽一拽他,指着街道角落的一小撮人。是几个十二三岁的北方小孩儿,正在围着一位五十上下的老农夫啐唾沫。老人垂手缩脚的无动于衷,很怯懦的样子。
我推马佳,意思是要他上去帮一帮。
马佳便捋胳膊挽袖子地走过去:
马佳干嘛儿呢,干嘛儿呢?
马佳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在这里欺负老头儿,还有王法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