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闻大父之言心下一紧：“上将军庞涓？”
庞涓此人出手狠辣，昔日将同门师兄弟孙膑残害之事便已可见一斑。如今公叔丞相故去，庞涓可谓权倾朝野，还有出将入相的势头。若是此人盯上卫鞅……我不由得后背发凉。
大父点头：“如此看来，卫鞅陵园暂避三年，不尝为上策。”
“可三年之后……？”
大父忽然认真地盯着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由秦氏助他出险，为他一番功业奠基。”
此后一段时日里，我闲暇时常扮作小吏去陵园寻卫鞅，为他带去几卷书简或是一觞赵酒，聊解寂寞心情。我们也更加熟络起来，在一起谈天说地，也甚是愉快。
将满一年时，魏国朝堂出了动荡。
魏王任命宗室公子卬为丞相，把梦想出将入相的庞涓晾在一边。公子卬官至丞相后便在府中大摆筵席，一连欢饮几日。我将此事说于卫鞅，卫鞅先是面色一沉，再释然一笑：“酒囊饭袋为相，真乃我王明断。”
“鞅兄，那公子卬眼中容不得有才之人与他分羹……”
“我是断不可能留在魏国了。”卫鞅接过我的话，点头道。
我心中一动，道：“稷下学宫，还是……”
卫鞅再次陷入沉默，我生怕他还会如那次一般模棱两可闪烁其词。良久卫鞅笑道：“若我去稷下，姑娘愿与我同去？”
“愿！”
我知卫鞅此是笑谈，但还是头脑一冲脱口而出。看卫鞅一脸愣怔地望着我，不禁双颊似烧似燎：“你若……你若当真去稷下，名师荟萃云集，不去岂不可惜？”
卫鞅似是故意与我笑闹：“若我不去稷下学宫，而是去他国为官，你去么？”
我也来了心性：“那鞅兄说说，我为何不去？”
卫鞅笑得已合不拢嘴：“若我，我去韩国，你还随我？”
我看他一眼，也笑道：“韩国？你去秦国我都随你！”
本是句笑言，不曾想卫鞅面色忽然凝重，失了言语。我想，他该是想到了秦公。
回府时天已朦朦黑，还没等我喘匀一口气，秦伯来找我：“晏丫头，你大父教你更衣完毕后去前门。”
“去前门？如何要出去？”我的手不由得顿在平日里穿的红襦裙上。
“丞相请老哥哥与姑娘前去，说是得一稀世名剑，然请老哥哥去鉴定一番。”
“公子卬？”我皱皱眉，心里实在反感的紧，却又被那“稀世名剑”撩得心痒，思索片刻，对秦伯道：“劳烦秦伯说与大父，我即刻就来。”
我选了一件窄袖墨色短袍，随手提了吴钩，去门口与大父回合。大父见我装扮，颇为赞许的点点头。
公子卬府位处王街深处。夜幕已经降临，王街虽然没有商家店铺，街边风灯却是二十步一盏，照得川流车马一片灿烂。随着华车一辆辆流进两边府邸，王街渐渐到了尽头，车流也渐渐疏落起来。府门前停着一辆六尺华盖的华贵轺车。
大父看着轺车皱皱眉，问前来迎接的家老：“敢问家老，丞相今夜有何贵客啊？”
家老道：“薛国贵商，猗垣。”
“噢？”大父猛地顿住脚步，意味深长地往我方向看了一眼，“薛国大商？那应当是见一见了。”
随家老进得正厅，公子卬正在与一年轻人赏玩一口古剑。听家老来报，公子卬从剑身上挪开眼睛笑道：“先生，这便是我对先生所讲的秦老前辈与秦公子了。”
“啊，”年轻人转过身遥遥一拱手，“在下猗垣，见过前辈、公子。”
别人我不识得，猗垣我怎么会不识！面前这个黧黑的年轻人一领大红金丝斗篷，一顶六寸高的墨玉冠，英挺威武，气度不凡，就连他身后的仆人也是丰神俊朗明目流盼。商人中会有如此人物？何况秦家与猗家生意往来素为密切，猗垣我也见过几回，再者据说猗垣已与猗顿一家一同去楚，早已不在魏国。此人假扮猗垣与公子卬来往，意欲何为？
大父似是看清我的心思，在大袖底下轻轻拍拍我的手腕，对“猗垣”笑道：“老夫见过先生。”
我也不大情愿地拱手道：“秦晏见过先生。”
公子卬道：“请前辈与公子入座叙谈。家老，上茶。”
大父看着家老斟茶，淡淡一笑：“吴茶名贵，多谢丞相。”
公子卬不禁喜形于色：“前辈果然不凡。猗垣先生品得一口便知吴茶，前辈一闻即知，当真见多识广。”
猗垣望着我笑道：“秦公子丰神俊朗，当真少年英杰，令猗垣佩服。”
“先生谬赞了。”
“丞相言先生带来一稀世名剑，老夫特来长长见识。”大父向公子卬与猗垣举起茶盅一笑。
公子卬将大父引到一剑架前，道：“素闻前辈多有才具，赏剑乃安邑一绝。此古剑安邑无人能识，特来请前辈论定。”
我心生好奇，也随大父一同过去。这把剑的剑鞘铜锈斑驳，剑身长二尺许，显然是一口名贵古剑。大父端详一阵，朝猗垣方向一瞥，微微笑道：“此剑当是工布古剑，剑身之曲纹有如大河奔涌，连绵不绝。剑身当长二尺二三寸，连带剑格，长约三尺。敢问猗垣先生，老夫所言可对？”
猗垣大愕，躬身道：“前辈相剑可比薛烛，在下拜服。”
公子卬抚掌笑道：“前辈所言竟与先生丝毫不差。以前辈眼光，此剑在当世利器中价值几何？”
大父思索一阵道：“以老夫看，尚非天品神品，只能屈居第三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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