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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末天寒

跳动的火舌舔着我的脸,带着浓浓的滚烫黑烟舔着我的裤腿,我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是蓝白色的道服,除了身边燥热难忍我毫发无伤。

我知道这是梦。

梦里的场景是当年我遇见师父的地方,也是我生长了七年的村子,而今在我的梦里不是一片祥和,而是宛如人间炼狱般,尖锐的惨叫,狰狞的笑声不绝于耳。

这一切都开始于那天,不知道哪里来的一小队残兵败将来到村口。

村长和村民对来客一向是热情招待,更何况这群将士穿着我们军队的衣服。

村南边的老村医带着自己的女儿阿南和三个仆人去给那十几人疗伤,村东边榕树下的铁匠和他的儿子日以继夜的修补他们的兵器,村里的几家妇女每天都带着皂角去河边给那些士兵浣洗沾了血污的衣物。

大家都知道他们是来自边关的将士,但边关究竟发生何事大家谁也没提。

本来宁静祥和的日子是和流水一样无味但安稳的。一切的波澜都始于那一夜老村医阿南的惨叫。

那晚干冷干冷的,吹来的风冷到让人感到胸闷。阿南才将好第二天要更换的药物收到家中的院子中,推开房门的一瞬间惨叫声划破夜的寂静。一向待人祥和的老村医此刻正躺在屋子正间的地板上一动不动眼神里早已毫无亮光,身后斜斜的插着平日里除草用的小镰刀将他的生命铡断。

而镰刀的那头正握在前几日来村里避难的一位士兵的手里。

那位士兵听见阿南的惨叫并没有罢手,而是一而再再而三的举起那把镰刀,一次次的插进早就瘫在血泊中的村医背上。前几下村医还反射的抽搐着四肢,到后来老人就和死肉一样彻底没了一丝丝动静。

阿南看着自己的父亲惨死在自己面前,一时间吓的腿脚瘫软,跪坐在门口。那士兵终于觉得老村医彻底了无生气后狞笑着向阿南走来,脸上阿南父亲的鲜血还未彻底凉下。

最先赶到阿南身边的是铁匠的儿子、也是阿南的相好,王铁头。铁头敢到村医家里的时候阿南正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在那士兵的怀里挣扎,铁头也没多想,举起拳头就冲了过去,没料想那士兵反手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直直的插进他的喉咙,轻松的了断了铁头的性命。

后来赶到的人们只发现地上一具铁头的尸体,一具血流成河的老村医的尸体,和一具扑到在石磨上一丝不苟的阿南的尸体。

那一夜哀哭声一直连续到早晨第一缕太阳升起。

愤怒的村民拿着各自的农具浩浩荡荡的堵到士兵修养的屋子门口,迎接他们的是屋子主人老裁缝的尸首。杀红眼的将士们在一堆堆倒塌的木头废墟中屠杀着手无寸铁的村民,一座座低矮温暖的草房倒塌在士兵们恐怖的喊叫声和熊熊燃烧的火焰中。

我此时就站在这人间炼狱的正中间,脚下是不知哪户人家倒塌的房子,新铺的床铺在燃烧的茅草中发出倒塌的声响,似乎远处有个黑焦的尸体蜷缩在火焰中。

麻布在火中发出的焦糊味直直的把我的鼻腔穿透,伴随着肉类发出的臭味,耳边不断的惨叫声厮杀声,有种世界颠倒的眩晕感扑面袭来。

等我睁开眼的时候东方的天空已经泛白了,渊岚师兄靠在那颗立雪崖的老松树下睡的正香,拿着酒葫芦的手搭在肚子上,面前的柴火已经烧成一片黑灰。我艰难的从石头上爬起身子,一夜卧石而眠我从头到脚就没有一处是感觉正常的,转头看看旁边的渊岚师兄,睡容恬静而安详,不用特意看也知道酒葫芦里是一滴酒都没有,不愧是一年至少在立雪崖过夜半个月的渊岚师兄,我实在是学不来。

我很艰难的挪着步子走了一里多的山路,拄着一人高的扫把站在山门的后面。山门不知道是哪位老祖立的,足足有两层楼高,上面的瓦片上结着细细密密的青苔,山门已经许久没开了,木闩上也有深色的苔痕。

扫把在石阶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音,在空寂的山里有一丝丝隐隐约约的回响,让我有一种很难言的孤单感。

“有师父吗?”一个很苍老而且颤癫声音不知从哪个缝隙里冒出来,像是春天发芽的小草,细小、微不足道、孱弱。

“谁?”我四下打量,并没有发现山路上有人影,背后的山门依旧矗立在原地。

“有师父吗?”又是一声和春天抽芽的杂草一样的声音,山门虽然宏大但仍然隔离不住声音。

我看着耸立的山门,试探的靠过去。

“有人了有人了!有师父来了!”是很洪亮的一个成年男性的声音,嗓音里带着很久没喝水的焦渴感。

我这是才发现两扇巨大的门扇间露着一道小的缝隙,里面透出几只眼睛往山门这边看着。

“谁!是人是鬼!”门扇里的眼神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师父!师父!我们是山下避难来的村民!能不能,能不能把山门开一下!”是一个嗓音特别尖锐的女声。

“师父!师父!”很难分辨这是什么年龄的人才能发出的声音,又苍却有着一丝丝底气。

“师父开下门吧!师父!”是最开始喊我的那个声音。

“这,这我,这。”我一时间不知道门外是什么情况。

嘈杂的人声从门外不断传来,很多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大致就分为两种,一是在喊我师父,一是在央求我把山门开开。

很多的声音混杂成一种难以言喻的声响,就像是那天村中在火中翻滚的惨叫声。一时间让我觉得背后发毛,像是外面有成千上万的孤魂野鬼希望借我的声音还阳。

“对,对不起诸位!师门有令!我,我不能开门!”我把很大声的抵抗着门外的声音,运着轻功三步并成一步踮着脚尖飞奔回山。

“师父!师父不好了!”我不顾门外大师兄和师姐的劝阻,一步冲进大殿,直接跪拜在师父师伯面前,把同样跪在旁边渊岚师兄吓了一跳。“师父!师伯!大事不好了!”

“枫儿别急,慢慢说来。”师伯挥了挥手,示意渊岚师兄先退下。

渊岚师兄得了师伯的命令和得了大赦一样,谢过之后直接退出大殿,临走前还和我留了个感激不尽的眼色。

“枫儿所谓何事如此大惊。”

“徒儿,徒儿今日扫山门时,山门外传来很多人声,像是有很多人在山门外。他们,他们求徒儿开山门。”

“山门外有人?”“不可能吧。”“山门在半山,门外平日里连走兽都没有怎么可能有人?”门口大师兄和师姐在小声念叨。

“渊池、山月!你们先下去吧!”师父一边屏退师兄师姐一边把我扶起来。

“这事除了你可有别人知道?”师伯看着我面色凝重。

“回师伯的话,当时当时就我一人在山门内。”

“枫儿,你来为师面前。”师父对我招招手。

我一时不知如何,只能一步步的挪到师父身边,低着头不敢看二位师尊,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布鞋发呆。

“枫儿也前些月份也立了十八大礼,好,是个大人样了。”师伯捋着百花的胡子看着我笑。“俨然和当时是两个样了。”

“是阿,当时我还记得渊雪一回来还以为多了个师妹。”师父也笑的胡子乱颤。

“师父!”我小声抗议。

“枫儿现在也眼看着是个男子汉了。哎。”师伯说着说着不明所以的叹了口气。“十几年就那么过去了。”

“师父,师伯,徒儿不明白这与山门外的那些人有何关联。请师父师伯明示。”

“师兄你看,虽然是大人了但性子还是如孩子那样着急。”

“哼,多是被我那顽徒渊岚带坏的。”师伯愤愤不平的敲着凳子的扶手。

“枫儿,你可还记得为何是如何遇到我的。”师父强迫我抬起头,注视着我的眼睛。

这是我第二次直视师父的眼睛,第一次是师父在那片火海中见到我时,师父的眼里如同含着雪月一样清亮透彻,那时他问我可愿随他一同上山,看着那双清澈的眼睛,我无法拒绝。“灭村之恨,徒儿一日不敢忘记!”我的脑海里昨日的梦和记忆重叠在我的眼前。

“你看你看,还是和当时上山一样。”师父捋着胡子用指背敲我的额头。“当时上山时问你为何上山,你就说为了报仇雪恨,这十几年过去还苦苦撑着着一口气。我且问你,若你下山,你到何处找你的仇人?”

“我......”我的话全噎在喉咙里。正如师父所言,当时我只能看见遍地的尸体和漫天的浓烟,那些士兵的脸我见都没见过,哪怕是那些凶手站在我面前,我也未必认得出。

“十几年了。”师伯叹了口气慢慢从椅子上站起身。“已经打了十几年了啊,还没停下。”

“师哥!枫儿还在这!”师父似乎知道师伯接下来要说什么。

“无妨,枫儿也大了,有些事瞒看起来也瞒不住了。更何况我那顽徒的口风怕也是不能严实。”师伯走到我的身后。“枫儿,你听好,接下来我的话不是什么道义故事之类的,而是确确实实就发生在这山门之外的事情。”

“十五年前,边关将士起兵造反,一路从西方荒漠打到长江以北。一路上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攻下一座城便屠杀一座城,路过一个村子便烧光一个村子,百姓民不聊生,天下血海翻涌。十五年了,整整十五年了,没想到那群畜生还不收手!”师伯一拳砸在面前的桌面上。

“我,我明白,这是师伯下令关山门的意思。”我从未见过师伯如此生气,连呼吸都不敢放的太重。

“门外那些难民,其实五天前就陆陆续续在那里聚集了。”师伯缓了好一会才把怒气消去。

“那我们为何不开山门?”我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说完这句话我立刻就后悔了,师父抓着我的衣袖暗暗发力。

“开山门?放任那群难民在我渊山门的地方放肆?杀我同族?辱我弟子?”师伯远眺着窗外的群山不知道在和谁说哈。

“他们不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难民吗?”

“他们确实是山下逃战来的。”

“人到极致的困境时往往分不清谁是施恶者谁是受害者。”师父的手掌在我肩头摩挲着。

“那,那师伯,我们为何不救他们?”

“啧,枫儿!”师父的语气突然沉重。

“救?你救得了人一时救不了他们一世,能救一人如何救这天下。当今遭难是是这天下,而不是门外那群难民。”师伯看着我,脸上的表情我无法揣摩,有些严肃,也带着愤怒和痛苦。“我不让你们私自下山就是怕你们一时心头的那些英雄气逞能,许了人家希望又无法给人家相对的物质。”

“可渊雾师姐不就......”师父抬手想捂住我的嘴巴,但还是慢了一步,师伯明显是听到了我喊出师姐的名字,身子猛的震了一下。

“渊雾,渊雾......”师伯胡子颤抖着一遍遍的小声重复着师姐的名字,眼角似乎是含着泪水。

后来我在和渊岚师兄一起下山的时候才知道很多事情并没有我想的一样美好,生活不只是义气和憧憬,但当时的我只是对师伯见死不见的态度只是充满了失望。

“渊雾她能救得了那么多人吗?”师伯不知道在问谁。

“那,那请师父师伯允许弟子下山去协助渊雾师姐。”我的脑子里突然又浮现出那日渊雾师姐下山时单薄的身影。

“救?你拿什么去救?那你三脚猫的的功夫?还是拿你整个人泡在热水里变成肉汤?!”师伯扳着我的肩头硬生生的把我扳向他。

“师哥,师哥孩子还小,说的话都是一时冲动。”师父打着圆场。

可惜那时的我并不知道人心险恶世间叵测,心里面哪股子属于年轻人的豪迈热血在师姐的留下的激励下不断翻滚,天真的凭借着心头那股子英雄的义气以为只要我伸出手就可以和渊雾师姐一样,并肩立于天下。。

“若这天下人都袖手旁观,这天下怎能安然。”我心头那股倔强和钉子一样把我钉在师伯面前,那一刻我觉得师姐就在我身边。

“你拿什么去救?你救得了一时,救得了一个,那成千上万个你怎么救?”师伯的眉头快拧成一团。“你怎么救?”师伯看着我又重复了一遍。

“我能救一个是一个,能救一群是一群。何须改变天下,只求有志之士一呼百应。若人人作壁上观,这天下终究是不能安稳的。”我没顾及师父的手用力的想把我拉回他的身边,梗着脖子和师伯说理。

“你觉得你是施救者,但一步踏错,你也是施暴者。”师伯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着。

“可如果我一步也不迈出,对别人的哀嚎充耳不闻,如果有一天,叛军打上我们山头,又会又谁来救我们?”

“你放肆!”师伯一巴掌砸在桌子上。

“师伯赎罪!徒儿言重了。”我只是把头低下去,两腿蹦的笔直,从心底我觉得我没错。

“抬起头!看着我!”师伯站在我面前。“你真的想下山?”

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梗着脖子直直的看着师伯,颇有些气势逼人的感觉。

那好像是我第一次直视师伯的眼睛,师伯在我记忆里素来就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眉目间总有种不威自怒,

师伯的眼神并不似师父一样清澈坚定,那是一个充满了浑浊苍老之气的眼睛。

我不知道当时师伯从我的眼里看到了什么,是年轻的那股子倔强、是大无畏的少年脾气、是叛逆的骨气还是其他的什么,我只知道随着我们的谈话师伯眼眶中的泪水越积越多,后来渊岚师兄和我说那天我走后师伯和孩子一样抱着师父哭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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