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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渊岚师兄用长剑挑着酒葫在火堆上加热，随口念叨着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诗句，瞳孔中映照着面前跳动的火苗，俊俏的侧脸被清冷的月光细细勾勒。

“师兄，这诗句是什么意思啊？”我端着两只手往火堆前靠了靠。依稀是记得上个月，山桂师姐熬了好大一锅草药汤说是立冬后要好好保暖，那时节我们还穿着长袖道袍，不过只一个月的时间居然冷到要裹着厚厚的大衣才能熬过立雪崖的夜晚。

“这句啊，这句大概意思就是说咱们在山上大概等冬天过完都不知道要过年吧。”渊岚师兄看看我看看火，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

好在我也不指望从渊岚师兄嘴里学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那若无事我便先回了，就不打扰师兄赏月的闲情雅兴。”我站起身拍拍屁股，想不明白为什么不呆在暖烘烘的被窝里却偏要大半夜来看望着在立雪崖思过的师兄。

这立雪崖本来就四面无山无树，独立于一片云海之间，平日里就是极冷极寂之地，立冬以后这里更是鸟不见踪迹，除了崖头立着的一课老松偶尔会在风声发出呼啸。

“哎哎哎，别别别别走，我的好师弟。”渊岚师兄一把抓住我的裤腿。“陪陪陪陪我再坐会。”师兄冻的嘴巴都不利索。

“被掌门罚思过的又不是我，我还要回去和我的被窝幽会，就不打扰师兄您的雅兴了吧。”我想把裤腿从师兄手里挣开，挣了几下反而师兄越拽越紧。“师兄！我明日早晨还要去扫山道！您老就饶了我吧，你要的酒我也给你拿来了，就不能让我安生回去吗！”

“你就陪陪我呗，我也不知道这立雪崖立冬后那么冷阿。”师兄陪着笑脸硬生生把我拽回去。

“你当时下山的时候怎么不想这里立冬后那么冷呢？”

地上石头冰冷，我实在是不再愿意坐下，只是靠着火堆站着，一方面还寄希望师兄紧抓我裤腿的手松开，好成全了我的一夜大事。

“你你你，我还用得着你教训我了。师门的规矩我，我我不比你熟悉。”师兄剑锋一挑在月色下勾勒出一道银色的弧光，酒葫芦被挑到天上划了一个弧线稳稳当当的落在师兄手里。

渊岚师兄作为师伯亲传的“渊”字辈徒弟，虽然剑法高超人也长的俊秀，但可能因为经常犯了错事被师伯关在立雪崖思过因此脑子被冻的不太灵光。

“那师兄，你且和我说说门规第十条是什么？”我居高临下的看着师兄左右手来回捯饬那个依稀冒着热气的酒葫芦，深知师兄答不上来故意发难。

“嘶，烫烫。”师兄借口搪塞。

“我来说，渊山门门规第十条是门中众弟子无掌门授意不可私自下山。违令者。”

“违令者当在立雪崖思过三日。”

师兄好声没好气的和我一起重复着最后半句话，顺手把手里的酒葫芦甩给我。

“我又不喝酒。”话虽是那么说但是我还是下意识的伸手去接。“嘶烫烫烫。”酒葫芦被加热的和刚从火堆中挖出的石头一样，我一甩手把葫芦又丢回去。

师兄利索的用剑鞘挑着酒葫芦口上的白绳子，嬉皮笑脸的看着我。“小子反应可以啊，比你大师兄强多了啊。”

我心疼的借着月光打量自己的手心，一抬头就是师兄俊俏的嬉皮笑脸，我当时真想抬脚在他的漂亮脸蛋上留下个大鞋印。

“哎，杀气别那么重，来坐这，陪我喝点。”师兄把酒葫芦放在一旁的石块上，等石块稍微温热了一会再把葫芦挑走，用手拍了拍示意我过去坐下。

“求求你了，让我走吧。”我不情不愿的坐在师兄身边，声音里带着哭声。

“不是，你就不好奇山下的世界吗？自从你被师伯收养大概，十一二年没下山看过了吧。小雪儿。”师兄挑眉故意把后面两个字咬的很重，俊俏的小脸上写满了求死二字。

“不许再叫那个名字！”我咬牙切齿的掏出身侧的匕首，明晃晃的匕首在师兄的长剑面前就像是来搞笑的，我突然想不明白师父为啥偏偏教我匕首。

小雪这个名字的渊源是当年我被师父捡回山上的时候，那时我大概七八岁的年龄，因为战乱衣服破烂不堪头发也很长，师父捡我回山的时候特意带我洗漱一番，加上当时是夏天，山门里没我得体的衣服只能罩着件不知道是那位师兄的衣服，从头到脚罩的严严实实，和长裙一样。

刚更衣完毕的我乖巧的站在大殿外等着师父，在外采药的渊雪师姐恰巧回来，一进门就看到散乱着湿哒哒头发的我，渊雪师姐就扯着嗓门就喊“师伯居然捡了个小姑娘回来！以后随我的辈分叫小雪吧！”

“我现在怎么说也是堂堂八尺男儿！四个月前也立了十八岁的大礼！以后能不能叫我大名！”

“好好好，山枫，我的好师弟山枫。”师兄一只手大力的勾住我的脖子。“来。我两兄弟难得一见，来说说掏心窝子的话。”

“那师兄你老实告诉我，你偷偷下山是去干嘛了？”我知道今晚八成是回不去了，也就听天由命，老老实实的任由师兄和我勾肩搭背称兄道弟。

“这话都是家常话，你得坐进点。”师兄拿着酒葫往我身边挤了挤。

我靠在师兄的肩头听他说着山下哪个姑娘又对他暗送秋波，哪个红娘又给他千里搭媒。诚然我这师兄严肃起来颇有几分俊飞灵气，但也不到那种倾尽天下的程度，但他说的故事里依然十有八九是他自己臆想的。我也不点破，只是任由师兄发挥，在他身边我隐隐约约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花香，八成是渊雾师姐下山前送给他的香包。

“师兄，你骗的了别人骗不了我。你和师姐，如何了？”我听着师兄花里胡哨的说了好大一气才趁着他讲的嘴巴干渴插嘴。我这个师兄哪里都好，就是撒谎的时候哪里不顺心就会把哪里说的天花乱坠。

“山，山下挺好的啊山下。安居乐业国富民强什么的。”师兄假装不胜酒力在胡言乱语。

“你知道我在问什么。你是下山去找渊雾师姐的吧？”

“啊，师姐，挺好的就，行侠仗义劫富济贫什么的什么的。”

“没找到师姐？”

“......”

“师兄？没找到师姐？”

“......”

半天没有回应，我好奇歪头看去，只见师兄一手抱着酒葫半靠在老松下面呼呼大睡。他自然是装的，酒葫里我兑了半葫芦的水，能把他喝醉才有鬼。

“师兄，山下，战争结束了吗？”

“......”

“师兄，我想下山。”

“嗯呢哼哼。”师兄假装梦呓，翻了个身。

“我想像渊雾师姐一样下山救济世人。”我看着面前跳动的火苗，想起了渊雾师姐下山时候的样子。

那日师姐穿着道服怀里抱着长剑，站在大殿的台阶下和师傅师伯辩论，我们这些弟子把殿前的太极场围的水泄不通。

“当今天下苍生饱受战乱之苦，衣不遮体食不果腹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若人人都像我们这般作壁上观，这乱世何时才能结束！”

“休得无礼！这天下当今又岂是你一女子能够改变的！”师伯在师叔身前被气的面红耳赤。

“我一人之力确实改变不了！可藏身在这深山之中又能做什么！”

“放，放肆！我关了山门是为保住你们不受战火之灾！”

“可那些山下的百姓们呢！关了山门，关的住这战火漫天嘛！”

“雾儿！休在对你师傅无礼！”师傅站在后面终于忍不住了。

“师傅师伯，请听雾儿最后一言。”师姐单膝跪下，将怀中的长剑举过头顶。“雾儿是当时随师父上山最早的一批的徒弟，雾儿一直以渊山门为荣。师父常常在小时教导我‘修道者当心系天下，以入世救民为己任。’但如今，山门外正是需要我们的时候，师父的做法，雾儿着实接受不了，若真无人响应，便让雾儿来做这乱世唯一的光。请师父师伯开恩，雾儿心意已决。”

“我！你！哎！”师伯气的张口结舌，猛的把长袖一挥，转身进了大殿，我们一众弟子没一个敢出声的。

“雾儿，你的性子一直是又倔又烈，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但我就问你最后两句。”师父看了半天才慢慢开口。“此去，你可确实想好，一出山门，怕是再难回首。”

“师伯曾言万事皆无回路可走，雾儿一心入世。”

“好，那我不再为难你。最后一句，何时回来。”

“当海晏河清，天下再无战乱，雾儿自当回山。”渊雾师姐字字铿锵有力，全然不像一个女子。

师父看着师姐，只是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转身走进大殿深处。

渊雾师姐看着大殿的门一点点合上，郑重的叩了三个头，轻轻拾起剑头也不回的穿过我们一群弟子，直奔山门而去，步子轻盈，高高的马尾在身后荡来荡去。

可能渊雾师姐到现在也不知道，那日她的言论在以后的日子里对我有多大的震撼。很长一段时间我的脑子里都是师姐飒爽的背影，那番话如同东风，把我心里少年的侠气撩动的一发不可收拾。

“呼呼呼。”

我对着看不清样貌的山峰幻想着哪日我和师姐并肩杀敌的时候，陪伴渊岚师哥不合时宜的打起呼噜，我白了他一眼，靠在身后的石头上接着幻想。

温暖的火焰和隐隐的花香本来就够让人昏昏欲睡的，再加上师兄半急不缓的呼噜声，本来就困的我还在脑内幻想不断的厮杀，随着月牙一点点的躲进云雾中，我的眼皮也越来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