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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末天寒

不知道和渊岚师兄下山过了多久。

这一路上我和渊岚师兄零零星星遇到不少难民,大多是无家可归的孤儿寡母,或者是老弱病残,但四肢健全的青年男子也不占少数。我和师哥斗知世道艰难,能大多也便只是帮助一把,不再多说什么。遇到饿的就分点盘缠,遇到被欺负的就出手相助。

渐渐的我和师兄下榻的破庙外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每天清晨看见我们就伸出脏兮兮的手乞求着我和师兄给出的一口馒头或是几粒碎银。

大概这样过了将近一个月吧,我和师兄从山上带下来的所有值钱的东西就都变卖干净,只剩师尊赐予我们两的长剑和匕首,再也拿不出一丝一毫的我们每天只能从后墙翻墙离开破庙,每晚趁着夜色躲着火光回来,生怕被前院那些难民看见,一旦看见必然少不了一顿乞讨。

一日我和师兄才从几里外的村落里赶回,整整一天粒米未食,到落脚的庙里时已经是深夜了,又困又饿的我很快靠着师兄昏昏睡去。半夜感到有人在翻弄我的衣物,本以为是有贼人来窃,习惯的一把抓住那只在我身边翻找的手,借着火光适才看清是一位满脸焦黄的难民,每日里乞求我声音最大的就是他。

“半夜不睡觉,来我这里找什么!”我看见他手背在后面似乎是在藏着什么。

旁边的渊岚师兄被我惊醒,四下里摸索着自己的佩剑。“嘶,小枫看到我的配件了吗?”

被我抓着手的难民一听见佩剑二字就像是被烧了裤子一样,转头就要跑,但没挣脱我的手,另一只手里紧紧握着的长剑明晃晃的呈现在我和师兄面前。

“小贼!我救你性命你却偷我佩剑!”师兄一把抢过长剑,用剑鞘狠狠的抽了一下。

师兄这一下着实不重,在我看来应该是不痛不痒,没想到那个难民顺势躺在地上扯着嗓子大喊。“救命啊杀人了!”

这一喊不要紧,把前院里的几个本来睡着的难民都吵醒,因为我和师兄是半夜偷偷回来的,破旧的庙里一下被挤的水泄不通。

“大侠,求求你们了给我口吃的吧。”是个大概年过六旬的老太太。

“是啊,给口吃的吧,孩子三天没吃饱饭了。”就这昏暗的灯光能看见是一位挤到最前面的母亲,身边紧紧贴着一个看起来大概十二三岁的孩子,孩子的脸上和母亲一样都是灰尘。

“给口吃的吧。”“大侠行行好吧。”“求求了。”哀求声此起彼伏,一时间充满整个城隍庙。我和师兄不知他们是在求供奉在香炉前的那半尊泥菩萨还是在求我们。

“各位乡亲,等一下等一下。”师兄用长剑敲了敲桌案。“我知道大家都饿着肚子,和我的师弟也已经两天没见到一粒米饭了,请大家再忍耐一下,明日一大早我就和师弟一起外出寻找粮食。”师兄的声音很洪亮,但我知道他其实也是强弩之末,硬撑着一口气。

借着微弱的烛光我看见师兄俊俏的脸上高高的颧骨十分扎眼,那些围在周围的难民脸上都有这种高高的颧骨。

“别听他胡说!他手里的剑能买不少钱!他们明天就是想跑!”是刚才想偷师兄佩剑的男子。

“是吗。”“不过这几天他们都没吃东西还如此孔武有力。”“怕不是私藏了粮食。”窃窃的私语声在人群中流窜终于越来越大,变成了明目张胆的诋毁。

“各位老乡!我和我的师弟绝对没有私藏粮食,所有的食物都和大家平分了的!”师兄看着流言四起不得已再次出声,声音比之前小很多。

“谁信啊。”“那么有力气肯定是藏了食物。”“把他衣服掀开抖抖!”“把他长剑抢来当掉肯定能换不少钱。”不知道是谁先动手扯的我袖子,随着布帛的撕裂声,渊雪师姐临下山给我细细缝绣的云袖被人撕烂,一路上我都不曾让它沾上脏物。

渊岚师兄的情况也不比我好多少,一只黑黑的手硬生生把渊岚师兄的裤腿扯坏,连带着裤脚上纹的云鹤。

有人伸手想抢渊岚师兄的长剑,被我一巴掌打回去了,有更多的手伸出来。

我和渊岚师兄一点点被饥饿的人群逼到墙角,背着光,那些人的面目我全部看不清了,依稀间只记得似乎和那日在我的村子里烧杀抢掠的士兵的面容似乎一样。

人群越压越近,像极了那**在我面前的士兵。渊岚师兄终于把长剑抽出,在烛光下泛着橘色的寒光。

“谁再往前一步别怪我不客气了!”师兄的声音很慢,我能听出来有些颤抖。

但这一嗓子确实有用,可能更多的是忌惮师兄手里那柄长剑,不断逼近的人群和退潮的海水一样慢慢往后退,带着零七八碎的污浊语言退到了城隍庙的外面。

等外面零零星星的人声彻底安静下来,师兄才拉着我翻墙逃走,我们连夜跑了不知多少里,才在黑墨色的天空慢慢泛出一抹蛋壳的颜色时一头钻进一片有人那么高的芦苇地中。

我累的两腿直发软和芦苇一样,约莫是走到了芦苇地的中央,一屁股坐在地上,说什么也不愿意起来,师兄看我脸色实在是难看,也不强求我,只是拄着剑背靠着我。

“歇一会吧,估摸还有一个时辰就天亮了。”师兄的声音压的很低。

“师兄,天亮了。”我靠着渊岚师兄,东方那抹蛋壳色越来越重。

“嗯。”渊岚师兄一只手拄着长剑一只手握着渊雾师姐送给他的香包,一路的颠沛流离渊岚师兄都未曾弄丢。

看着东方慢慢升起的太阳,我突然想起了那次在立雪崖上的清晨。

“师兄还记得那次我陪你在立雪崖上过夜吗。”我仰着头想打岔分散饥饿对身体的折磨。“那次你还说有什么红娘跑几千里给你说媒。”我的声音越来越小,看着师兄的侧脸我越发的觉得陌生。

师兄还是那个俊秀的师兄,脸上轮廓分明眉目有致,但清秀的脸上都是黑灰,脸上残留着几道泛了灰的血口。

“我在立雪崖过夜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师兄的声音很小,明显是为了不让我得不到回答才憋出的话。

“那天你靠着那棵老松......”我也不知道为何我的声音突然哽咽起来,紧跟着是一连串我自己抖控制不住的哀哭,连眼泪都没有,我已经没力气再去流泪了,我努力的把哭声压抑到最小,我怕声音会把那群难民引来,声音只在我的胸腔间不断回荡,像是在坛中丢入一团火纸,在坛口倒上水再封住一样。

“师兄,我们去找渊雾师姐吧。”我眼前一片模糊,看不清任何事物,但渊雾师姐的背景却格外清晰。

“渊雾,去哪里找她啊。”

“师兄上次下山没寻见师姐?”

“可能寻,寻见了吧。”师兄的声音支支吾吾。

“寻见便是寻见了,怎么说算是寻见。”

“寻见了,尸骨。”

“寻见了什么?”师兄的声音粘稠的让我很难听清楚。

“没什么。接下来你想去哪?”师兄用极快的动作摸了一下眼睛。

“师兄。”我抬头看着站在身后给我把风的渊岚师兄,师兄的脸上在太阳的斜射下有两道长长的泪痕。“我,我想回去了。”

我的那些年轻气盛的傲骨与雄风,那些荡气回肠的侠肝义胆,那些存在于脑中的江湖幻想,和冬日山头的积雪一样,一点点在太阳下融化的,连痕迹都没有,就像未曾存在一样,只留下了一个执念,回家。

七天后。

我们终于走回了曾经那座紧闭的山门,此时的山门大开,巨大的两片门扇东倒西歪的躺在台阶上。

我和师兄对视一眼,提着最后一口气爬了半个时辰的山路,等我们到山顶的时候,映入眼帘的不是以往宁静祥和的门派,曾经熟悉的那些街道、建筑、花草,都以一种很悲惨的姿态崩坏、倾倒、折断。平日里站着大师兄大师姐的大殿外,印着“渊山”二字的大牌子被人为的折段成两半躺在地上。

“这、这是怎么了。”渊岚师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不知是在问我还是在问谁。

“我,我,这,师父......”我瞠目结舌。

哗啦啦。身后是瓦片滑落的声音。我和师兄几乎是同时将剑匕举在胸前。

“你们走后不到三天,山门就被山下那群难民砸破了。”从我们身后亭子废墟中传来一个声音,像是初春的小草从缝隙中传出,孱弱且微小,废墟中一个人影不断晃动。

“山月师姐?”我试探着问了一句,离开太久我都快忘记门派中那些熟悉的声音。

“不过你们两好像也不比我好多少。”山月师姐强撑着脸上的表情从废墟中爬出来,道服上都是污秽。

“山月你怎么弄成这样,这里怎么了,师父怎么了?”渊岚师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我这才发现山月师姐和我们二人并无二样,平日里高冷冰清玉洁的师姐此时也是灰头土脸,满身灰尘,头发散乱。

“师父猜到你们定然要回来,特意嘱托我再次留守,我藏身在这片废墟中已经呆了八日。再呆三日若你们再不回来我便也随师父去了。”山月师姐整理好衣着才走到我们面前。

“师父!我师父怎么样了!”我几乎是个渊岚师兄一起喊出的这句话。

“师父师伯都带着全部弟子前往后山了,二位掌门身体都无大碍,只是可惜这前山的这些建筑,都毁于一旦。”山月师姐面无表情的看着我们脚边的大牌子。“和我来,去后山。”师姐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混杂太多我说不上来的东西。

“这都是谁弄的!我让他血偿!”渊岚师兄咬牙切齿的把一边掉在地上的灯笼踢走老远。

“呵。”山月师姐嗤笑。“还能是谁。那群难民把山门撞破以后满嘴见死不见仁义道德的霸占了整个大殿,掌门眼看劝说不动,只能让我们安置他们。可一来二去这些难民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呼朋唤友越聚越多,终于山上的食物也被吃完了,大殿也被挤满了,他们开始向我们的寝屋下手。先是几位师妹的屋子被霸占,随后是师弟们的,掌门都带着我们晚上去立血崖过夜。”

师姐轻盈的从大殿后面的两人高的山壁上跳下,落在一块岩石上。

“轻功还行吗?”师姐看着我和师兄。

“看那里。”师姐对着山壁上大殿的后面扬了扬下巴。

白色的大殿墙壁上明晃晃的有一个一人高的大洞,洞口里能看见曾经大殿中的一个小角落,原本整齐有序的大殿内现在只能通过一些破碎的木质品呈现最后一刻的惨状。

“那群难民不知道我们去哪里了,就开始疯狂破坏大殿。”山月师姐看了看我。

“难民们白天开始明目张胆的翻弄我们的私人东西,还有甚者轻薄师妹。掌门实在是看不下去终于下了逐客令,没想到啊,那群难民不但不知羞耻反而变本加厉,说我们是杀人凶手,是无耻之徒。”山月师姐越说越气,一剑劈断了旁边的一丛灌木。“最后你们也看见了。他们把我们前山砸的稀碎,最后把能带走的东西搜刮一空才骂骂咧咧的离开。”

“走吧别看了,师父师伯还在等着你们。”师姐拉着怔在原地的我和师兄。

我和师兄只是单纯的跟着山月师姐慢慢的往后山移动,一句话也没说,我不知道师兄在想什么,我是的脑子里是一片混乱。

“山月师姐,渊雾师姐有消息了吗?”走着走着我突然想起来那个身影。

“渊雾?渊岚没和你说吗?”山月师姐很诧异的看着我。

“没,没啊。”我被师姐看的一头雾水。“渊岚师兄!渊雾师姐怎么了!”身边的渊岚师兄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你说啊!”我突然想到之前师兄在芦苇地里推辞我的样子。

“渊雾她,死了。”沉默了很久师兄才慢慢开口。

“死了?怎么可能!是认错了!师兄你是不是道听途说来的!”我印象里渊雾师姐是很厉害的人,在整个渊山派的众弟子内渊雾师姐出来脾气倔了些,武功是根本没话说的。

“渊雾她曾经救助了一个村子的人,携带着一个村子的人躲进深山。但,”师兄掂量着一个合适的词语。“你得知道人饿极了什么东西都会吃。”

“什......”

“等我到的时候,村子里活着的只剩几个男的,方圆几里都无活物。”

我一下子杵在原地,仿佛有人在我的头顶开了个冻,将还未化冻的山泉水尽数浇灌到我的身体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路边有一只鸟的叫声很尖锐,弄的我耳朵很不舒服,我侧过头看了一眼,发现掌门那日坐的红木椅只剩两条腿,斜斜的挂在不远处一块石头上。

我突然想起来师父在我临下山前一天和我说的话。“人本性中只有一丝的恶,但有两种情况会将那种极恶激发,一是予弱小以高权。二是予极困以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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