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允刻意放重了些步子,对寨中的其他小弟子来说可能也没多大差别,反正都听着没声音,但对于李瑾容来说显然够了。
李瑾容不留痕迹的抽回自己的手放在腰间,周以棠也随着她的动作缓缓转身。谢允正经八百的行了个晚辈礼,李瑾容照例爱搭不理的,周以棠的醋劲这会儿约莫也过的差不多了,笑着应了后,忽然调头瞅着周翡。
依周翡见了亲爹招呼不打一句就开口要钱的臭德行,估摸这二十年来也没正经的给周以棠请过安。见周翡无动于衷,只好低低笑骂了一句,对着自己的书房,朝谢允比了个请的手势。
周翡刚提脚要跟上去,李瑾容在一旁踢开了脚边的细石,出声道:
“你是去听他俩念经,还是跟我去看新到的一批兵器?”
“这不废话?”周翡脚比脑子块,立马调头跟着她娘走了。
书房内云雾缭绕,微微带着点苦味的茶香穿过皮肉渗入人的肌肤,沁人心脾。
“今年的明前龙井。”谢允稍稍抿了一小口,笑道:“周先生这儿的茶,果真不错。”
周以棠点头不知想起什么,笑了一会才道:
“有一次阿翡小时候来我这,就把这么一壶龙井解渴全给灌完了,还嫌没白凉水好喝。”
谢允好悬才没把刚喝下去的茶喷出来,他惊奇的发现周翡这糟蹋东西而且专挑好东西糟蹋的本领和后天的经历无关,是天生地长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周以棠没继续就着周翡从小到大糟蹋了多少银子这一话题,收敛了笑意问道:
“安之,山下可是有了什么事?”
周以棠对谢允见人说人话,见鬼绕道走的尿性略知皮毛。没什么事儿不会在这个点儿专程带着周翡来碍眼。
谢允也直起了差点躺瘫痪的身子笑道:“先生足不出户,却料事如神,当真是诸葛孔明再世。”
周以棠忙道了句“过誉”。
谢允侧耳仔细听了听,确定隔墙没周翡了才缓缓道:“我托人送给先生的信先生可曾看了?”
好!敢情这一老一少俩狐狸方才的问答都是在演戏,连稍上李瑾容都把堂堂南刀周翡当贼防了。
周以棠:“当今通过户部借‘海天一色’设了一系列钱庄,并有推而广之的意思。”
谢允笑而不语。
周以棠神色不动,不疾不徐道:这么说曾经险些让中原武林改天换地的‘海天一色’自此真正尘埃落定。”
如果周翡真心实意的说出这种话谢允勉强还能说服自己相信。但这真心实意人若是换成周以棠,谢允觉得自己大可以出去找根绳子勒死自己,然后下地府把梁相爷揍一顿。
不过梁相爷要真这么废物也轮不到他来揍了,周以棠明显是想听听他的看法。谢允将自己的思路理顺了道:
“渊和钱庄和传统意义上的钱庄有些不同,它不仅仅限于存钱借钱这类功能,它以一纸凭据换取百姓手中的真金白银,还提供贷记服务……”
谢允顿了顿才道:“经济这块我不太懂,因此不敢多言利弊。依在下拙见,渊和钱庄虽然名义上是赵渊握在手中,但实权却放在了地府官僚商贾中,三年五载的太平自然换得来……”
可十年二十年呢?等那些地方豪强联合起来,固然真的“海天一色”尘埃落定 ,假的“海天一色”不知还会涌起多少,这不过是地方豪强的盛宴,与百姓又有什么关系呢?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以他们的身份,别说大摇大摆躺在蜀山上,就是他们钻进哪个深山老林里也非被掘地三尺挖出来不可。
依赵渊的缜密,办事本不会留下这么多纰漏。但“海天一色”是赵渊这辈子最想挣脱的梦魇,他想在深夜梦回时不会有人指着他的鼻子将他骂成千古罪人,他想自己寿终正寝后能安息在皇家陵园,而不是让一颗头颅从脖颈上掉落滚入闹市,沾惹一地尘埃。他过于急切的毁去那些蛛丝马迹,让《白骨传》成为真正的无稽之谈。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天子,没有紫薇之光护体,必须凭凡胎肉体去对抗粼粼白骨、魑魅魍魉。
谢允片刻间有那么些失神,几不可闻的轻叹道:“血脉的正统与否,于世人而言,真的那么重要吗?”
“千百年不都是这么下来的吗?”周以棠摇头嗤笑道:“不论你我在这讨论出了什么结果,都只会是独善其身的下策,解铃还须系铃人,根结终归在朝廷。”
周以棠:“丝竹调弄离恨谱,血泪删抹寒鸦曲。白骨已灰洞世事,醒木通情启序幕……有时候我真觉得我们四十八寨太小,装不下千岁忧先生……殿下,您说呢?”
时过境迁,两人再次相对,谢允却不能像多年前那样笑嘻嘻的说一句“我听不明白,先生不必同夏蝉语冰。”
良久,周以棠才瞧见谢允近乎落寞的眼神动了动道:“您说的对,千百年来都是这样,那不需要我。”
他这句话前言不搭后语,旁人听了定会觉得此人不是疯了就是傻了。周以棠却听明白了叹了一口气,没再说什么。
“小叔是聪明人,是我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谢允告了声退,推开门却发现周翡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外。
堂堂李大当家这么不靠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