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春

热闹到了回春镇上又摇身一变，成了家家户户烟囱上缕缕荡出的烟火气。形形色色的小贩挑着自己各种瓜果在路边大声吆喝着，周翡回手探进谢允怀中捏了两个大子儿出来，买了几块桂花糖，一面吃着一面评价道：

　　“尝尝，这比你当年在三春客栈买的糖好多了，至少不会沾牙影响语言发挥。”

　　谢允从善如流的就着周翡的手将那块桂花糖含在了嘴里，听了周翡的一番评价差点没把自己噎死。

　　据谢允狭隘的了解分析，以周翡的记性绝不会把一袋不好吃的糖的味道记得如此清楚，那么重点就在粘牙上影响她语言发挥上了。谢允装着全套四书五经的脑子比周翡记事多了，稍稍往前翻了一下便记起了自己当初还在心里夸她沉稳……

　　回春镇是四十八寨的地界，带刀提剑的习武之人不少，执卷读书的偏偏公子才是难得的。像谢允这种身形气质格外出挑的，只要周翡稍稍离的远了些，便能收到些年轻姑娘投来的爱慕的目光。没走多久谢允便惊奇的发现，周翡总能默不作声的及时把这些目光一个不落的赶回去。

　　“莫不是吃醋了？”

　　谢允在心中窃喜一阵，嘴角控制不住的上扬了几分。不巧，此时街边客栈二楼有一扇推开的窗户，里头坐着不知哪家的小姐浅浅朝他笑了一下。

　　周翡仿佛背后生了眼睛，流连在美食上的目光瞬间收回来，连带着手中的刀柄捅向谢允，谢允沉醉在自己的喜悦中一时不察，被捅了个正着。鉴于满街行人不方便他大叫出来，只好委委屈屈地朝周翡比了个谋杀亲夫的口型。

　　周翡佯装眼瞎，故意扭过头去道：

　　“干嘛呢？”

　　“就是吃醋了。”谢允心里想着就把自己乐开了花，两步赶上了走在前面的周翡，勾住她的肩往自己怀里揽。

　　吃醋不自知的周翡看着谢允莫名一脸嘚瑟样，把他的猪蹄扒拉下来，忍不住寒碜道：“魂给勾走了？”

　　谢允不依不饶地一路小跑着追上周翡道：“唔，那周女侠发发善心，帮小的勾回来？”

　　周翡猛的一回头，长长的辫子差点就抽坏了谢允那副花容月貌，不怀好意抱手道：“本女侠脚踩七大北斗，拎刀砍人第一，专精打群架。什么？招魂？更不会！你等死吧。”

　　谢允闻言一手捂住心口，身体作势要往后倒：

　　“女侠，小生待你之情真意切，天地可鉴。却不想，到头来只是一厢情愿。也罢，也未必要两情相悦才能一往而深。”

　　冬天穿单衣跑遍大江南北的周女侠冷起了一身肉眼可见的鸡皮疙瘩，无奈回手勾住了谢允的腰带，往前带了一下，防止他继续丢人现眼。

　　“人怎么这么多。”周翡看着前面密密麻麻的人流头皮发麻，回头不满的看了眼身后的人一眼抱怨道：“和你一样麻烦。”

　　“小生不知何处惊扰姑娘，给姑娘填麻烦了？”谢允的扇子在修长的手指中转了两圈掉进了怀里，同时摸出一撇一捺两个小胡子，往脸上一粘，当街大变活人。拉着周翡往里挤嘴上还嘚啵道：

　　“小红玉，爹带你去凑凑热闹。”

　　谢允的风过无痕逃跑很有一手，插队更有一手。两人身形一晃便挤到到了热闹的源头。

　　“渊和钱庄。”

　　谢允仗着身高优势念完那匾上龙飞凤舞的四个镀金大字。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前面那个水波纹的图案，实在太扎眼了。谢允眯了眯眼几不可闻道：

　　“那位真是能耐啊。”

　　“嗯？”

　　周翡一头雾水刚要开口询问，猝不及防的被谢允拿扇子敲了一脑袋，当着满街人的面翻上了一座屋顶，不过反正也没人看见。

　　谢允：“那位将‘海天一色’解释为先帝未能实现的治国方针。不是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吗？那些大侠是为国舍命，立下了千秋不世之功，值得我辈效仿。至于‘北斗’，无论是因为谣言还是知道内情，为了曹仲昆前来争抢，都近乎合情合理。”

　　周翡皱了皱眉问道：“他又要拿‘海天一色’倒腾什么幺蛾子？”

　　谢允哑然失笑道：“他不是要倒腾幺蛾子，他是怕再生幺蛾子。他将‘海天一色’解释成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他尾音极轻，没入风中，与风交织成了一线。还没等周翡咂摸出其中三味，便听他忽的提高音量道：“小孩子家家别问那么多，说了你也不明白。”

　　周翡：“……”

　　归根结底周翡也不是多思多虑的性格，于是就在谢允的糊弄下重新去挑挑拣拣了一大堆零嘴，再指挥着谢允一一提好，志得意满的扛着熹微上了蜀山。

　　过了最后一道岗哨，天边的夕阳已经如火般的烧了起来，这是黑暗到来之前的最后一点绚烂的光明。

　　周翡眺望着远方连绵的山脉，竟真有些成云的意味。

　　“想不到姓谢的小曲也不是全然胡编乱造。”周翡想着和谢允把那一堆东西丢进屋里，拣成了几堆，分别给吴楚楚和周以棠送去了。

　　等他们到周以棠书房时，发现李瑾容也在。他们斑白的双鬓映着余晖，手牵着手，相对无言。

　　但谢允和周翡都懂。

　　“此生有君常伴与身侧，再难有怨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