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

以谢允这人之闲，四十八寨有几个兔子窝约莫他真摸的清清楚楚。周翡至今记得他前年深秋，才刚能从床上爬起来，趁她一个没注意就溜出去逮了只小兔子，说是给她养着玩，成功作死染上了风寒。

　　周翡当时就给他气笑了，并极度怀疑应何从水平不行，给人把脑子治坏了。应何从把完脉吹胡子瞪眼地表示完全不是他的问题，当场明着让周翡烧个香问问谢允爹娘生他时有没有摔到哪。

　　至于那位兔兄，周翡还没养几天就被前来探望的李妍顺手牵羊了，李妍走后丢到了秀山堂外面，一人一口把它喂的膘肥体壮，毛色油光发亮，吃了睡、睡了吃的日子，过的快比人都滋润了。

　　风过无痕在谢允这观赏性大于实用性，当周翡生出一种脸快砸地上拜个早年时，谢允才带着再次在自家地盘上找不着北的她沾地了。

　　周翡偏头打量了一下这个在她记忆里有些陌生的地方，仔细听了片刻迟疑了片刻道：“这是鸣风楼？”

　　曾经的鸣风楼地处于洗墨江边的断崖之上，站的高了还能远远看见乌黑的洗墨江水滚滚东逝。

　　周翡生在蜀中，长在蜀中，早已听惯了山间的涧水松风，因此寻不出太大差别来。例外的独有洗墨江，她也正是听此声判断出这是鸣风楼来的。

　　谢允倒提着他的扇子，在手中转了两转，引着周翡沿着一条新铺的青石小路向前走道：

　　“我年前托工匠把它全部翻了一遍，竣工不久。今值晴春晚照，特邀佳人同赏。”

　　且看映山红红了漫山遍野，疏落处青石阶上斑斓，照得美人画眼轻染胭脂，宛若随风潜入了云霞明灭的仙境。

　　高树上几只早蝉的扰人清梦的鸣叫也无迹无痕了，世界在那一瞬便沉寂了下来。周翡耳边只留下了来自胸膛间规律的响声，那是一片一片浪花劈开岩石的响雷。

　　经一场大梦，梦中见满眼山花如翡，如见故人，喜不自胜。

　　她生满刀茧的指腹不知何时摩挲上谢允冰凉的指尖，谢允轻轻翻掌，包住了她的手。

　　“我曾经觉得像你这般身世品貌的女孩，定是要十里红妆风风光光的嫁给意中人，好好藏进金屋……很是遗憾，我未能许下十里红妆做聘礼，只好以春日里这烂漫的山花来替，委屈你住进这个木屋了。”

　　“心安之处，即是家乡啊……”周翡不知怎的想起了谢允当初眺望东京都城一角，对她做出的回答。

　　共暮白首，即得心安。心安之处，四海为家。

　　木屋是架空的，门前的几阶楼梯连上了紧闭的房门，翘起的屋檐上齐齐铺了青色的瓦，还吊了盏小小的青铜风铃，稍稍有风拂便响的十分清脆悦耳，风大了也不会扰人清静，这显然出自陈俊夫之手。

　　周翡走上了楼梯，指尖顺着铃铛上的繁杂的花纹游走下去，不知不觉间就过别过身，视线越过了开得如火如荼的杜鹃，落在了若隐若现的洗墨江面上。周翡仿佛看见豆蔻年华的自己挥舞着一把窄背刀，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向着这儿跑来，而谢允一直站在这儿，向她伸着手，看着她滚了一身又一身的泥巴，微弯的眼角盛着永远也擦不净的笑意……

　　良久，周翡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面前那扇门。

　　随着“嘎吱～”一声，对着门的那一方小小的茶桌便露了出来，上面摆放了一套简单的白瓷茶具。桌案上方挂着一幅字，不是哪朝哪代名家的传世之作，就是谢允本人的亲笔：

　　“风雨”

　    生如逆旅，往来皆过客。而你我在如晦的风雨中同舟，既然一起来了，也要一起归去才是，风雨也无阻。

　    屋子是新盖起来的，除了一些简单的陈设，只有枕套床褥、锅碗瓢盆这类基本生活用具。

　　没办法，谢允那点俸禄全给四十八寨充了公，本人就成了一大写的穷字。除了几套换洗的衣服，就只剩下了那把自己写的骚包折扇。自从赵渊新立了嫡长子赵明熙为太子，连带着他的项上人头都掉价了。

　　晚间，周翡连带着谢允回她的“闺阁”收拾走了她的几声衣物以及三两盏身残志坚的烛台，周以棠十几年前送她的那套笔墨纸砚只剩下一只从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笔了，毛还呲的怪厉害的。其它七零八碎的统共起来也没多少。

　　谢允看着被砸坏的砚台残片牙疼了一番，次日便找李瑾容打了个访察民生的由头，拐着周翡溜下了四十八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