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日上三竿,周翡才迷迷糊糊睁开眼,她出门在外鲜少有睡的这样沉过,一时间有点发懵,想不起自己身在何方。
直到谢允的脸庞倒映在她眼里,才想起来昨天晚上自己什么都没问出来,反被某人占了便宜。
周翡没好气的一巴掌呼开谢允在她眼皮子底下上下左右不停蹦跶的脑袋,撑着床裹着被子坐起来与叼着半边鸡腿的谢允对视了半晌,默不作声的起身洗漱去了。
谢允在周翡端着白粥的手发痒前将鸡腿吞咽下肚,十分有眼力劲的递上这位鸡兄的另半边腿,等周翡心满意足的挪开了目光,立马绕至她身后摆弄着她那把柔软的黑头发,嘴里嘚啵道:
“算着时间羽衣班现在也在东京。哈!你别说霓裳夫人还挺讲究的,每年踩着点来给赵渊唱戏。”
“……”
周翡应了一声,加上她对霓裳夫人印象一直不错,想了想道:“你卖你那胡说八道的戏时叫我一下,之前金陵的事我还没谢谢她。”
谢允:“那听媳妇的,择日不如撞日。”
周翡预感谢允下一句话不是什么好话。
谢允:“等会咱午饭去霓裳夫人那打个秋风。”
周翡奇道:“你最近穷疯了吗?”
谢允:“可不?当初嘴上也没个把门的,说欠就欠下了一只烤羊羔,害得我又要重操旧业来换盘缠,再说,秋风也不是时时都有得打的,能打一顿是一顿。”
周翡发现谢允脸皮厚起来没上限,她是万万没想到这口黑锅能扣到她头上,无言以对了片刻才冷笑道:“我看你在家也没闲着吧,把我娘的土匪窝搞成了戏班子,在下佩服佩服!”
谢允混不在意的抹了把鼻子接道:
“那可不,毕竟把周女侠给拐到手了。”
谢允躲过周翡一记“不周风”,拽着她辫子往后一拉,屈指弹了一下她脑门道:
“唉,你消停会儿,别乱动,又乱了。”
“是谁不消停。”周翡捉着玩的那一缕头发也被谢允抢走了,正要颇有微词,想起自己辫子还在那个缺德冒烟的谢三手里,于是安安分分的把冷嘲热讽咽了回去。她忽然道:
“你真的只是穷疯了去打秋风的?”
谢允:“啧,这话说的,我又不是八婆。”
谢允指尖飞快的将她的头发打了个旋,插上发簪,满意的拍了拍手,示意她可以起来了。
二人没走正门,准确的说是没走门,而是翻上了墙头,东京那点儿雪仿佛落不进这儿来,只见院内黄莺乱啭,芳草芊芊,桃瓣轻如剪,落红英千千片,花下有秋千随风微微摇动。
不管走到哪,羽衣班总有这么一座清静别致的后院。
谢允可能为了突显自己和媳妇的般配,没再贴他那两撇颇为滑稽的小胡子,而是风骚的斜戴了顶斗笠拉着周翡从墙头跃进了羽衣班。
绕过一群叽叽喳喳练功的小女孩,轻步移上回廊。粉楼坏道,苔痕绿上花砖,其间有破瓜之年的小姑娘吊高的女声久久徘徊不散。
“原来奼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
“婳儿,错了。美字只一板,奈字只一板,连下去可就不是了,再来过。”
另有一个女声不疾不徐出言指点道。沉稳中带了几分慵懒妩媚,让人难以听出具体年纪,但一定比那被唤作婳儿的小姑娘大上不少。
“《牡丹亭》。”谢允低声朝满脸这什么玩意的周翡解释了一句,抬手虚叩了几下门,便有一个生的十分周正水灵的小姑娘来开了门,想必是婳儿了。
谢允谢过婳儿后“入乡随俗”,酸唧唧的朝窗边的背影道:
“应有娇羞人面,映它桃树红妍。”谢允斗笠下眼角弯了弯,接着贫嘴道:“夫人果真铅华未谢,风韵依旧。”
霓裳夫人懒懒的回了头,岁月果然待她十分温柔,除了几道皱纹,再没留下过多的痕迹。
故人相见,总有那么一瞬间难以抑制好自己的情绪。霓裳夫人见了来人不甚明显的愣了一下,笑嗔道:
“千岁忧老先生?真是稀客!今儿是什么黄道吉日,敢劳动您大驾?”
霓裳夫人嘴上毫不客气的招呼着谢允,一双眼却笑吟吟地瞧着周翡。
婳儿见状十分有眼力劲的退了出去,体贴的替他们带上了门。谢允这才将斗笠摘了下来,搁在了一旁,将新写的小曲推给了霓裳夫人。
霓裳夫人一手抄起那本小曲翻开,一面寒碜他道:“千岁忧老先生,您胡子不贴了还改带斗笠?怎么,怕给小红玉招情敌?”
谢允从善如流的应了后,不出意外的被周翡捅了一刀。
霓裳夫人行腔圆润,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望一脉远山归云处,这才是无迹无痕,几缕斜阳……”
前局尽翻,旧人皆散。
霓裳夫人似乎陷入了漫长的峥嵘岁月,好一会才风马牛不相及的开口道:
“阿翡,我记得当初殷沛和山川剑鞘都是你带走的,是吧?”
周翡忽然被点名有些找不着北,稍作寻思觉得这二人没什么不能说的,于是实诚的点了点头。
“故人之后,总该告个别,哪怕他不是殷大哥的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