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人性善恶的讨论,古今中外都不曾间断。有许许多多的先哲们对于人性都做了定论,善也好,恶也罢,其实都不过是为自己的学说佐证立场罢了。诚如“窃国者侯,窃钩者诛”,这已经不能简单的说是人性善恶的问题了。万恶的罪徒曾经何尝不是可爱的蒙童?放下屠刀的佛又何尝不是万恶不赦?这一切大概都源于世界的多元,环境的多元,需求的多元。导向人性善恶的基本元素一个是物质基础,一个是教化功德,二中缺一不可。
人性的恶源于对需求的贪婪,从最原始的裹腹之欲开始,再到金钱美色的欲求,再到权力统治的欲望,继而是对永生的渴望……贪婪是没有止尽的,贪婪也是人类前进的源动力之一。但没有教化的贪婪是可怕的,它会成为罪恶之源。
我出生的这方天地在九十年代初期是闭塞的,一条弯弯曲曲又坑坑洼洼的毛坯公路蜿蜒向外延伸,它的存在只是证明还有路通向另一些地方,偶尔一辆摩托车、拖拉机或者140货车经过那都是稀奇事件,足够我们这些小孩儿驻足观望惊叹好一阵子的,懵懂的希望着长大后自己能成为一名司机那该多好。但现实往往是在发呆的片刻被家长一巴掌打醒,这一巴掌也可能不是家长,而是生活打的,在能满足一家人一年到头有余粮,吃上面条、大米和肉才是当下最紧要的。
其实现在想想,有些事情至今都费解。大集体那阵,这山旮旯里一阵风似的全部变成大集体食堂了,许多住地偏远的农户为了追随食堂而不得不迁徙,而想迁徙又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大跃进那阵,集体办糖厂,从东北引进的糖萝卜压根儿就不长。大炼钢铁那阵,家家户户锅碗瓢盆只要是铁都搜刮熔炼,发动所有青壮劳力砍树烧炭炼铁,结果铁厂荒了,树砍光了,农田荒了,多少人挨饿不知道,铁厂荒的地名至今犹在。至于文革那阵儿,“牛鬼蛇神”整死不少,谈不上哀鸿遍野,至少也是处处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吧,总之人心惶惶。唯独改革开放经济发展的春风却迟迟吹不来,借粮度日如年的家庭不再少数,所有的人心都在生产忙肚子这件事情上。大概也正是经历了那些历史事件,这里的民风是彪悍的,这里的人民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爱。
1993年正月29,我多了个弟弟,对于弟弟的降世,甚至母亲的十月怀胎我的印象中似乎一点记忆也没有。但是后来的奶奶讲故事一样给我讲当时的情形大概是这样的:母亲还是在生我的那个房间生下弟弟的,那天还是奶奶给母亲接的生。弟弟比我幸运,他的亲爹在门外一直守候着。有了我出生掉地上的经验,奶奶这次很是从容,掉地上的情况没有出现。爸爸听到孩子的啼哭,兴冲冲的朝里屋大声喊:
“是个什么子?”
“是个稀奇啰”奶奶回答道。
之所以要这么回答是因为爸爸曾这样怼我奶奶,奶奶太宠我了,各种心疼不止是让他看不下去,就连二奶奶都曾说我奶奶:
“那硬是和稀奇一样,没见过孙儿!”
这话是很歹毒的,也是奶奶心里的痛。她自己只有三个女儿,大女儿千凤也只生了三个姑娘。严格意义的大孙子陈翔去了四川,生死不知,而我基本上算是有爹娘生没爹娘养,全靠她带着,自然是格外心疼。这种溺爱的宠犊子精神在我们那有句老话,叫“痴尕尕引外孙”。
但这些对于4岁多的我而言都无关紧要,我的日子过得逍遥又自在,快活又无聊。无非是欺负一下阿黄死后新捉来的小狗;趴在奶奶淘洗猪草的水坑边看蝌蚪、水蚂蚱;缠着织篾器的爷爷给我用竹篾竹竿绑个套环,然后用它填了蛛网用捉蜻蜓、捕蝉;爬树摘樱桃,灌木丛里寻羊木奶子,翻找地枇杷之类的事情,都是我非常愿意干的事情,而且我超级擅长,能够准确找到最好的位置。
然而,当整个族群的人都处在饥寒交迫的环境中,哪怕是小孩子也是没有资格无忧无虑的。弟弟出世不久,家里又出现了粮荒。爸爸对月子中的母亲不得不说还是很心疼的,隔三差五他就能给母亲弄点肉来吃。而我也时常偷偷溜进母亲的房间,说是看弟弟,其实盯着母亲床头放置着的瓦罐,爸爸会用它给母亲炖点肉或者米饭,我们那称之为享“罐罐福”。母亲对我是很疼爱的,也心知肚明,只要爸爸不在,她都会偷偷给我喂几口,而这是爸爸不允许的。
我一直好奇爸爸都从哪儿弄肉,名目繁多,好多我见都没见过。我亲眼见到的有两回,一回是他在水井边逮到一条水瓷杯粗的菜花蛇,我生平第一次尝到了一碗蛇肉,很鲜美。但奶奶告诫我,说我属蛇,属蛇的人不应该吃蛇,吃蛇就是吃自己,令我讪讪不已。
另一回事他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那晚的雷也的确吓人,轰咔咔的闪电感觉要把人劈成两半,第一声炸雷就把爸爸陪嫁的穿衣柜镜子给轰碎了,弟弟被惊醒开始哭闹,我躺在蒙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吓得大气不敢出,接着却听见爸爸一声大叫:“哈哈,终于逮到你了,好大一个啊!”接着便是一阵拍打声音。第二天起来我终于看到了爸爸的战利品,一只超级大的老鼠,个头都快赶上跟窝里的小狗了。爸爸将它剥了皮,清洗干净,剁头去尾断四肢,鲜嫩的红丝丝的肉瞬间变得诱人起来。一边清理一边跟母亲说:
“这东西肯定很发奶水!”
我不知道母亲有没有因为吃了鼠肉奶水增多,但我却是意犹未尽的只吃到一小块。其实并不是爸爸对我苛刻,而是那时候家里的伙食必须要像母亲倾斜。但是落在别人眼里就要说闲话,说爸爸刻薄我。
后老子不喜欢继子在这方天地是正常不过的事情,反而后老子喜欢继子倒是稀罕事。所以不仅仅是不知情的村民觉得爸爸时常虐待我,就连爷爷奶奶、姨夫姨妈和堂姐们都觉得他对我不好,觉得他是个坏人。
爸爸对我确实也很严厉,我必须要做各种事情,比如刮洋芋,一家人吃饭的洋芋我要一个人用铁皮刮刮刮好,每天都得刮满满一洋瓷盆。晴天要出去捡干柴、干莎刺以及干树叶等引火之物。他做饭的时候我还要坐在灶门口帮忙生火,我经常给他塞满满一灶洞,弄得满屋子柴烟,熏得爷俩眼泪横流,为这没少挨他揍。
遇到煮面洋芋片加鸡蛋的时候就是家里打牙祭的时候,一人一大碗面洋芋片,父亲总会将我的那碗上面用洋芋片将鸡蛋和面盖上。每每这时候我就会哭闹,吃饭的哭闹“发饭疯”已经是我的惯例了。这一次不知道为啥,爸爸变得格外凶残,也不知道他哪里找的一根树条子,拎着我就是一顿狂抽。
“你把他打死了算了嘛!”奶奶虎视眈眈的盯着爸爸说道。
爸爸讪讪的住了手,将那条子顺手插在了墙壁的缝隙里,那还微微颤抖的条子一如我颤抖的心。规规矩矩回到饭桌上,爸爸用筷子挑了挑我的碗,下面全是面条,鸡蛋有两个。这也让奶奶的脸色好了不少。自从有了这根条子以后,我的“发饭疯”病居然好了。